西湖边上有座山叫葛岭,当然跟三山五岳比起来,它充其量只能算小“丘”。葛岭横亘于宝石山与栖霞岭之间,蜿蜒数里,一派佳山如碧,积翠泛春,景致宜人。
此岭据称缘自前朝道仙葛洪之名,当年抱朴子年事渐高,也没个子女孝顺养老,便琢磨着该为自己寻一处山岭清峻、风华多貌处结庐隐居。
多方寻觅,他最后决定落脚临安宝石山,并在此修建抱朴道院。
后宋室南渡,建临安行在,高宗朝时将抱朴道院辟为御花园,名“集芳园”。
至度宗朝,皇帝更是爽气地将集芳园赐给了当朝权臣贾似道。
很快,这位擅长发动蟋蟀打架且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蟋蟀宰相”自然老实不客气地将此园改建为名动临安的“半闲堂”。
“轩冕倘来问,人生闲最难。算真闲不到人间,一半神仙,先占取,留一半与公闲”,是谓半闲。
这自是当时无节文人为权臣所作阿谀膝软之词,在此国难当头之时,却还直夸权柄者的生活胜似神仙“半闲”,显然脸孔全否不在思虑范围之内了。
再道此园,是飞楼层台,甲第连峘。前挹孤山,后据葛岭,两桥映带,一水横穿,华邃精妙,极尽富丽堂皇之能事。其中物什珍玩更是奇珍巧技,数之不尽。
据说这位贾平章还有个别开生面的嗜好,便是掘人墓寻宝——当年屈死的名将余玠有一随葬玉带,就被“蟋蟀宰相”发冢取之藏于园内。
如此山水佳处,当然守卫更是森严紧密,门户嚣厉,常有游骑过门,侦事密保。
临安城瓦肆里流传的一出话本里,讲的便是当年贾公一美妾兄长仅仅只是在半闲堂园门外张望一下,就被侦事者缚投火中,活活烧死。其中极恶滔天、目无法纪、惨无人道之意真真不堪外道也。
这日,日晷无影,多雨的时节天色不易瞧出早晚。
半闲堂的西厢中一只拙朴简雅的黄铜香篆钟却盘香缭绕,一寸寸诉尽时光轻漏。
那奢华雅致的房间内掌了琉璃灯,浮光掠影。
仕女扑蝶纹的锦帛大屏前有几个人正团聚在地上,他们锦衣华服,却伏跪在地,口中不停吆喝着“咬死他”、“冲上去”,似乎完全不在意个人形象与气质。
而地上一个黑色描金的陶罐中两只促织正在你来我往、唧唧不停地奋力厮打对方,就见其中一个金翅高头的,气势凶猛,下手狠辣,很快就将另一只促织打得无还手之力------
厢房门外,一青衣小厮正从廊下疾走而来,到了门前但听见房内响动,不由脚下一顿,不敢再动。
他可极知平章大人的脾性,凡他与人骜斗促织之时任何人不能打扰,如若不然,轻则掌嘴,重则杖毙。
一时,小厮只好捏着急报在廊下徘徊。
半响,在一阵促织得胜的唧唧哒哒声与女人欢呼的动静中,门内终于传出一道饱经酒色熏染而粗哑不堪的男人嗓音:“何事?”
小厮顿时回神,却也只敢凑在朱红描金梨木窗格前,扬声道:“相公,真州有报!”
片刻,镂花双开木门走出一个着杏白锦袍的女人,她伸出纤细雅白的手:“给我吧!”
小厮不敢正眼瞧面前的美妾,只将书信递上,女人娇媚的眼色似小孤山下杏花林里的一弯泓,不动声色地在小厮脸上流过,艳红唇角一提,轻嗤一声:“去,给相公换壶新茶来!”
小厮赶紧喏喏退下。
美妾进门将急信递给正将促织小心收拾起来的平章大人。
此人正是大宋朝中权倾一时,连皇帝都尊称其“师臣”、准他“三日一朝”的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
他是先皇理宗时极受宠幸的贾贵妃之弟。此人年少得志,纨绔放浪,但却是个有着“豹胆狗嗅鹰之眼”的奇才。
据说当年蒙古军大举南侵之际,刀火相加,举国危亡,朝野一片恐慌,皆凛冽有披发之忧,惟贾似道以衮衣黄钺之贵投袂而起,疾驰危地。
鄂州大战,他振臂一挥,身先士卒,扫如山铁骑,得全累卵孤城,也为他自己创下不世之功。
从此,贾贵妃的这位贾弟弟便一路春风得意、飞黄腾达,权势富贵到来的汹汹之势那是挡也挡不住。
贾似道却未接过书信,只一伸手将美妾小脸一弹,笑道:“音儿寻来的促织不怎么样嘛?”
美妾音儿眸底半闪,转瞬又是妩媚可怜之态,不胜娇嗲道:“哪能跟相公的金霸王相提并论!”
贾似道哈哈大笑,随意接下音儿递来的急件,欲丢不丢,满眼讥诮得色:“能有什么要紧事?都是那些下吏们不愿担干系罢了!”
音儿主动去将急报拆开,温柔劝道:“相公还是瞧上一瞧吧,万一真有什么大事即使不用上达天听,相公也好心里有个数不是?”
贾似道接过去,还不忘捏了把音儿柔滑皙白的小手:“听你的,我看看!”
音儿柔婉一笑,伏在他肩边,一边替其揉捏,一边状似无意地睨一眼那急报上的字句,桃夭魅色的眼眸遽然一缩。
“真是一群蠢材!“贾似道飞速几眼扫过字迹,神色骤变,他一抖肩将伏在身上的女人驱开,立刻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