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雪似乎下的很大,风夹着雪噼里啪啦地撞击着窗子,我的心口也像豁着风,隐隐作痛。
“怎么样了?”我听见舅妈的声音,她大概提着塑料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在雪地上行走。
妈一定摇了摇头,因为我听见她的叹息声与擤鼻涕的声音,喉咙里还有呜咽声。
“你别担心,医生都说醒过来一切就好办了。小凝这孩子看着脆弱,其实心里强着呢。”
“对啊,悠悠听说小凝醒了,打电话我哭着说要来。要不是局里事多,我肯定让她来了。”舅舅凑近摸了摸我的额头,他身上的寒气传到我脸上,我微微皱眉。
“别挨孩子太近,你身上冷。”舅妈拉过他。
“不发烧了,情况应该稳定了很多。”舅舅的声音中带着笑声。
“嗯,医生刚来检查过一次,说好很多了。但是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等情况彻底稳定了才能出院。”
“哎,孩子她爸呢?怎么不在?”
“他去买饭了,还没回。”
“你说你们两个也是够辛苦的,白天黑夜的守着,那家不是说要请个看护吗?怎么没来?”
“是我自己拒绝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别人我不放心。反正现在小凝好了一些,老周也可以回去上班,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了。”
“这倒也是。”
两人没再说话,我微微睁开眼睛,弱弱地喊了声:“妈。”
他们三个立即凑到我身边,舅舅与舅妈两人鼻子与手冻得红红的,像两个红鼻子的雪人。
妈的头发乱糟糟的,她一向爱美,以往无论是出门还是在家,她的头发都是一丝不苟,而且每年定期去理发剪发,认识她的人都叫她时髦的中年妇女。
这些天为了照顾我她一定伤了神,不仅头发乱糟糟,眼睛的黑眼圈也很深,脸上又增添了几道皱纹,看起来老了几岁。
“我好渴,想喝水。”我气若游丝,身体好像没有一处不痛,那种痛如同在油锅上煎炸,缓慢的,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我。
“囡囡,现在不能多喝水,妈拿酒精给你擦擦嘴。”
我点点头,才知道一场手术真正的痛苦在后面,这个过程漫长又危险,需要极强的忍耐力,对我这样没经历过多少挫折的“软骨头”来说是一项重大挑战。
“小凝,你悠悠姐今天不能来看你,她明天会来,等你好了舅舅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好吗?”
听着舅舅温柔的声音,我点点头,想起做的那个梦,其实那也不算梦,那是我小时候所经历过的事,只是在梦境里重现了。我想大概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我内心对“死亡”二字最原始的印象。
我依旧记得外婆身上所穿的那件寿衣,全黑的上褂下裤,隐隐泛着金色的光芒,是丝线缠绕支撑的一个个金边的“寿”字图。那一双寿鞋也是印象极深,白底圆头,也是全黑的颜色,依旧用金线勾勒出一个“寿”字形。V形的鞋口处露出外婆的白袜子,外婆的脚有些浮肿,白袜子被撑得鼓鼓的,显得极为不协调。
那套寿衣寿鞋是外婆很早以前就买好的,她一直将衣服收在柜子的最上层,在她临死之前,她吩咐我妈拿出那套衣服给她穿上,让她体体面面地离开人世。
我该庆幸吗?庆幸我这次没有死,否则我连一套可以穿的漂亮衣服都没有。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会给我穿哪件衣服呢?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喜欢什么颜色吗?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我希望我进焚烧炉前是穿着裙子。
舅舅舅妈与妈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我的思绪在神游,不知怎么,对这次劫后余生,我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心里空空的,好似心脏早已消失。
病房门把手转动,爸爸提着白色塑料袋走进来,他的肩头落了雪,头发也是花白的。他一看见舅舅与舅妈,便笑着说:“你们来了,吃饭了没?”
“吃了吃了,外面的雪很大,怎么没带把伞出去。”舅妈接腔,妈妈接过塑料袋,拍了拍爸爸身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