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试放榜之后即是殿试。试题未必刁钻难解,但要面见天子,已经让许多人不及考试就“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注①)。公子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我是知道的;临出门前他还同我开玩笑:“这一去就是一日,你可别把花儿浇死了。”
我笑言这可真不好说,保不齐就手一抖把竹林都淹了;但公子一走我便愁眉不展。先要点名、散卷、赞拜、行礼,再在殿中跪坐一天到日暮,又是天子眼皮底下不能动作失仪,该有多么受罪!
公子回来时走路很慢,我上前要搀,他闪开了,笑道:“只是有些腿麻,不必如此。”
我道:“白天打发人去买了热敷的膏药,一会儿我瞧瞧怎么样了。公子一向不大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可不好。”
“这不是有你在吗。”公子说完,立刻顿住。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头,转而问道:“陛下是什么模样?他今日都在么?”
“离得太远,我没有看清。他出了题,午后就让礼部尚书和蜀王监考了。”
看来这位蜀王真是圣宠优渥,而陛下也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摆明了偏爱这个儿子。我暗自感慨,又问:“何时放榜?”
“三日后。”
原则上来说,能参加殿试的就不会落第,即便录入三甲也是“同进士出身”,大小也都有官做;只是外放还是京官,清水衙门还是钱权在握,这就很有讲究。
按私心来说,我是希望公子将来能外放,最好还是回姑苏一带;可是更多人期望公子留在金陵,参与两王的争斗。富贵险中求,人人都想赌一把。
我于是旁敲侧击问公子有什么志向,他反问我:“你可还记得去岁冬回春堂向流民施粥?”
“啊,记得的。怎么了?”
公子继续道:“那是钱塘水患所致。朝廷派了人去治理水灾,也减了税,可还是有这么多人弃田离乡。我问过了,那些流民不止是钱塘的百姓,还有各地逃税的农人。我不知道朝中官员是否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有,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明白了,公子的志向还是读书人的“达则兼济天下”。我们暂且无从得知这些政策指令由谁主导下达,唯有接近权力中心,才能做出改变。
三日后一早就有宫中使者召公子前去,我们便知道公子的考卷是排在前十了。小传胪上天子要单独召见前十名进士,再钦点一甲。由于公子年纪最小,引起了天子额外的注意,故而问话后直接被点做了探花。传胪大典毕,又是琼林宴,公子被授了大理评事,贴职弘文馆编修(注②)。而卫泽位列三甲,赐了同进士出身。
公子的名声算是轰动了金陵,拜帖贺礼络绎不绝,如流水般送来。可是公子并不算高兴,还是在院子里读书写字作画,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说这样下去又要传公子恃才傲物、太过清高,不如参加一些意思意思,出去觥筹交错虽然乏味,但也好过在家里傻坐。公子皱着眉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街上流民一个没少,可豪门世家还是歌舞升平,宫中还在张罗太后寿宴。
我笑道:“公子不该考试做官,倒适合做个劫富济贫的江湖游侠。只是那样虽然痛快,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公子不是前几日还说赋税太重吗?江湖游侠可改不了税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