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地久天长下去。可是公子三十二岁那年,京城发生了一场瘟疫。
阿金没有说下去;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哽咽了。我单单是瞧着就觉得心酸。我明白他的秦公子因为瘟疫死去了,把他托付给了周先生。
“先生带我离开了京城,周游各地。原本我们在蜀中居住了几年,已经很习惯那里的生活;但先生突发奇想要见见姑苏的一个老友。最后,他改变了主意又回到禾城。”他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意思是要结束这场谈话。“我已经说了够多了,丫头。你去后头玩儿吧,别和我这个老东西待在一块儿啦。”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我走开让他一个人待着。我从花坛上溜下来,不无伤感地扯扯他粗布的衣袖。“林伯,你别难过。我去摘几朵花儿给你。”
到了所谓“后山”的坡顶,我选了块石头坐下,托着腮想那位秦公子,只是觉得惋惜。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倘若活到今日,一定也是位很厉害的大儒,又温和又耐心。林伯这些年一定很想念他吧。
怀风......怀风......我想起周老先生醉后那潇洒的两个字,心里又难过又感慨。醉后都如此流畅,他到底写过多少次?他是不是每次到了一个新的住处,都会想起秦公子?已经三十多年了啊。
我越想越觉得伤感,眼睛都发酸。身后响起窸窣声,我回头,瞧见公子向我走来。
“你在那儿做什么呢?”公子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随后就发现了我神情沮丧。他蹙眉,“怎么了?”
我摇摇头,揉了把眼睛。“风大,把什么东西吹进眼睛了。我眨眨眼就好了。”
公子便也在石上坐了,环顾四周,问:“你就在这坐着吗?很好看?”
我只是按阿金说的往山上来,坐下后也只是胡思乱想,因此并没在意。闻言只好道:“这儿的风凉快,也晒不着。公子已经听完经了吗?”
“是。母亲到厢房歇息了,叫我出来走走。你方才瞧见林伯了没有?我隐约瞧见一个人影,像是他,又不敢断定。”
我想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也就不曾隐瞒。“是林伯。他说先生近来身体不好,来祈福。”
公子瞧着很忧愁:“的确。昨日见先生,他嗽了几声,说夜间着了凉。我正想着同母亲说请个大夫来看看,又怕先生不高兴,说我小题大做。既然林伯都如此说,那就无碍了。只是劳累先生这把年纪还要为我讲学,还是我之过。”
我见他眉心深蹙,试探道:“我听林伯说,先生回到禾城,大约与他一个姑苏的旧友有关?”
姑苏这个词让公子惊诧。与周老先生年岁相近又长居在彼的,实在很好联想。再加上周老先生对卫家的认定......
“此事你可有告诉母亲知道?”
我忙道:“不曾。这也是林伯才说的。公子以为,当回禀夫人吗?”
公子默然片刻,这才道:“这也许是祖父向父亲示弱。但也说不准,毕竟先生没有告诉父亲就是受祖父所托才来。”他叹了口气,“其实每年中秋过节,父亲都有思家之态。但他不说,祖父也从无表示,这才成如今这般......”
“如果换公子是主君,会怎么做呢?”
公子摇摇头。“我并不完全知晓当年情形,自然无法揣测父亲心意,遑论替父亲做选择。我想,还是等先生亲口告知父亲罢。”
“走罢。你不是想尝尝这儿的素包子吗?我请小师父做了一些,这会儿也快好了。”公子起身,示意我跟他走。
我想起一事,笑着摇摇头。“我要先摘些花儿给林伯。”
“为何?”公子不解。
“林伯很难过。他看到我的花,也许就能开心了。”我说。“什么人伤心的时候见了好看的花,都会高兴起来的。”
公子笑笑。“别的人我不知道;但你难道不是要拿喜欢的点心才能哄好吗?”
“公子又拿我取笑!”我说着,心里却很同意。人难过的时候的确要有鲜花美食和爱意才能安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