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没有银钱打赏,便吩咐两人跟在马车后回府再说。公子的鬓发有些乱,我下意识要伸手给他整理,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断了好几根,疼痛到指尖都麻木。天气冷,横腰断裂的指甲下血迹凝固成骇人的暗红色。
“你这——”公子凑过来看我的手指,倒吸一口冷气。他还要再抓住了仔细看,我把手抽回去了。
“没事的,过几日就长好了。”我安慰他。
公子垂下了眼睫。他的眼眶又红了,但极力忍耐着,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抓着布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是我自己闯进来的。”
“你是我的人,没人可以欺负你!”
他说这话时很生气,但我一点也不怕。相反的,我觉得窝心,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替我撑腰的人。“没事的。”我反复低声说。
车驶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周遭安静下来。我明白公子为何在上学前提不起兴致,告诉我不和同窗说话了。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而公子告诉阿福不要插手。他一直默默忍受着,然后捡起散落一地的纸笔,回家告诉夫人一切都好。
“回去我就让人打水,公子先把衣裳换了再去上房。还有公子那些东西,我一会到角门叫几个人去收拾了来。公子今日受了惊吓,晚上该早些睡,我让厨房煮安神汤来好不好?”
公子不置可否,只是说:“以后没人就不要叫我公子了。”
“叫我明珠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蹲下身来去握他放在膝上紧握的手。“明珠,不要怕。晚上我守着你。”
公子的神情在听到我的话后有些令人心碎的脆弱。他一直漂亮得像个冰雪堆砌的玉人,这会儿像一尊琉璃那么一触即碎。“回去不要告诉娘。”他说。
“为何?”
公子没有解答,只是自顾自说下去:“......那帮人挂了彩,回去一定告状。若有人来府里找你兴师问罪,你只说是我指使。父亲不会苛责于我。”
我又好气又好笑,摇摇他手臂:“明珠!这事我们没做错。是他们合起伙来欺凌你在先,原是他们理亏。咱们只是保护自己,何罪之有?况且我瞧他们也并没有伤到哪里。反而是你,之前落水生了场病。便是到夫人那里,我也有话说。明珠,你没错,你该早些告诉先生和夫人主君。”
“可我的确是商户之子——”
“商户子弟又如何呢?陛下都允准商户子弟读书做官,那你就和他们没有贵贱之分。况公子,”我说顺了嘴,忙改口,“况明珠较他们,聪明刻苦千百倍,将来定能金榜题名。”
“好。”公子静静看着我。“这次听你的。”
回到府中,我先让阿福带那两个伙计去喝茶休息,一会儿回禀夫人时做个见证;然后令婆子们去取热水让公子沐浴,自己则坐在房里重整衣裳鬟发,绞去断裂的指甲,在周妈妈惊骇的眼神中道:“我去上房回夫人话。今儿公子叫人欺负了。”
我原以为夫人会庞然大怒,或者心痛流泪。可是都没有,夫人听完,只是喃喃道:“这都怪我。”
珍珠姐姐朝我使了个眼色叫我先出去,自己则在夫人身边说着什么。
话已经说完,我福身告退。那两个伙计接过赏钱出去了。站在廊下,我倚着柱子看婆子们点起灯。指尖火辣辣的,我伸出来让寒风吹着,隐约觉得这样仿佛疼得好些。
我站了一会儿,珍珠出来了。她捧着我的手,低眉道:“疼得厉害罢?我一会儿找药膏给你送去。”
我默然点点头。珍珠回头看了眼房门,说:“这原是夫人的心结。”
“我从七八岁起就服侍夫人。夫人出嫁时我也跟了过来。主君原是读书人,是姑苏卫家最小的公子,早早中了解元。卫大人当时任巡抚,人人都说卫家小郎君前途无量。”
“夫人十七岁的时候,在上元节的灯会上结识了主君。我没跟着,因此只知道三个月后主君孤身前来提亲,把老夫人吓了一跳。”
“主君前程似锦,可夫人那会儿是商户女。门不当户不对,卫大人自然不允准,于是主君和卫家断绝关系,带着夫人来禾城定居,做起了生意。”
“老夫人只有我们夫人一个女儿,见夫人愿意,也就没话说。她把一大半家产都交给了夫人做陪嫁,然后把在姑苏的产业都盘了出去,跟着我们到了禾城。明珠五岁的时候老夫人就去了,从没说过主君不好。”
“但夫人一直介意自己让主君从商,是吗?”我问。
珍珠点点头。“原先商户子弟不许读书做官的,因此主君只是悄悄地教明珠读书写字。后来新法颁出来,夫人才高兴起来。谁曾想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说完旧事,这才道:“我会劝夫人的,你和明珠都不用担心。今日主君去庄子上了,恐怕回来的晚,你们别等。夫人说明日暂且别去学堂,等主君回来商议完再说。”
我听到珍珠叹了口气。
“律法更改容易,人心的成见如何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