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我的是个婆子,大约是在夫人院子里的粗使人,我小心翼翼问她些事情,大体还好,细节全不知道。只说夫人和善怜下,府里待下人也宽,把侍奉公子说得千好万好、简直是普天下最妙的差事。
车停在侧门,我随那婆子进去,一路上见着不少丫鬟婆子,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我于是并不抬头,跟着穿过几个院子,走过一条长长的游廊,到了一个宽阔的庭院内。
“台阶下等着。”那婆子回头嘱咐我,就走到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那里说了句什么。那小丫头瞧着好像比我还小,大约是家生子。她进去不一会就出来,对着我抬抬下巴:“过来,夫人叫你进去。”说着对那婆子一扬脸,那婆子便笑着走了。
一进屋,我便觉得暖香铺面,手脚都软和几分。满屋子的陈设我都不敢打量,只是垂着眼,跟着绕过一扇大屏风,瞧见正上方坐着一位华服的青年妇人,料想就是如今卫家的当家主母,便拜下去:“拜见夫人。”
那卫夫人开口了,声音倒很亲切温和:“快起来吧。”
我这才敢微微看她。卫夫人生着一张鹅蛋脸,桃花眼笑起来粼粼潋滟,云鬓花颜,额间华胜坠着明珠熠熠生辉。是个贵气的美人。“你就是郑家的姑娘罢?叫什么名字?”
我轻声道:“请夫人赐名。”
卫夫人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这样乖觉,随即展颜笑道:“我没念过什么书,没有那些文雅的想头——院子里梅花开得好,香得扑鼻,你又是冬天来的,就叫冬香罢。”
见我屈膝算是领了赐名,卫夫人又道:“我一会叫个人领你去住的地方。衣裳都是新做的,你换换,也收拾收拾屋子,缺什么了就同我说。明珠好清静,院子里人少,有什么小事和乳母婆子们商量着办,大事便来回我。”
我答应着,夫人又笑道:“我这小冤家,从小身体就弱,因此我让阖府都叫他小名儿,为的是好养活;谁知这孩子天生牛心古怪,不肯要人叫。因此你们私底下说话多叫几声儿,当面就罢了。”
明珠?我心想难不成这小公子是当姑娘养的,取这样一个小名。但面上还是应着:“是。”
夫人便叫那小丫头:“鹊儿,带冬香去安置。瞧瞧明珠今日怎么样了,叫他奶娘来回我。”
鹊儿应了一声,就带我出去了。
小女孩性格总要活泼些,因此我悄悄问她:“公子如今多大年纪?为何叫明珠呢?”
鹊儿见四下无人,便笑道:“姐姐原来不知道?公子今年十四岁,是四月十四的生日。叫明珠,是夫人曾梦见一颗那么大的珠子落在院子里,以为是个女孩儿,因此早早就定了这个小名。后来得了公子,算命的又说不必改,就叫到今日。这都是我娘说的。”
我点着头,心道原来只比我大一岁。又问:“你怎么这样小就来了?”
鹊儿道:“我是家生子,我娘是夫人陪嫁来的,如今在夫人手下管厨房买办的差事。横竖夫人院子里活儿轻,就叫了我去使唤。”她停了一下,见不远处的小院子,笑道:“公子这里人少,从前也不要贴身使唤的人,少不得姐姐辛苦了。”
我跟着鹊儿走进院子,她指着一间屋子道:“这是夫人预备给你的,里头东西都齐全。不过若公子要人守夜,你就得睡在公子外间。你先收拾着,我去去就来。”
趁着她去传话,我坐下来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屋子。当地一张拔步床,笼着青纱帐子;窗前有妆台,镜袱下着,掀开也是一面光亮平滑的好铜镜;妆奁里也有胭脂水粉,丫鬟们戴的绢花耳坠。我开了柜子安置包袱,换上里头叠好的衣裙,又在镜前把头发重新梳好。
正发呆,鹊儿又进来了,笑道:“公子在书房里,姐姐去罢。”
我按着鹊儿指的路打帘子进屋。地上笼着炭盆,却不十分暖,且一点香气也无;面前靠墙一面大书架,整整齐齐垒着书;右手边的墙上挂着山水画,画几上摆着一只白瓷瓶,插了支枯梅。
窗前坐着个文弱少年,正低头写字。听见我脚步声头也不抬,写完一行字才搁了笔,转过来瞧我。
若不去在意他冷淡的面色,这真是极俊俏可爱的一位小公子。我匆匆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转而行礼:“拜见公子。”
这位明珠公子没说话,大约是在打量我。我腹诽:这样秀气好看的少年,称之为“明珠”倒也般配。
“你叫什么名字?”他出声了,声音倒不像看起来那么细弱,清脆好听。
“冬香”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少年的嗤笑。名字俗是俗了点,但我被他笑得有点恼火,便说:“是夫人赐名。”
于是嗤笑声卡在嗓子里,公子不敢嘲笑夫人,被呛着似的咳起来。
我带着些得意地瞧他,但瞧他单弱,嗽得喘不上气,于心不忍倒了盏茶递过去。公子横我一眼,瞧着很是憋屈,但又不得不接了茶盏,一气儿喝了。
“慢些,别呛了。”我出于在家的习惯,劝了一句,得到了诧异的一瞥。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我差点笑出声。“可公子也才十四岁啊。公子还没我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