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卡门》

今年冬天有点儿干燥，直到十一月末还没下过雪。现在罗曼剧院外面庭院里的树啊草啊都已经枯萎，喷泉也已经关闭，冬季只有剧院墙面上引以为傲的大理石雕塑诉说着剧院的庄严。成鑫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少次踏入过罗曼剧院的大门，但是纯粹作为观众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取得陈医生的允许后，金蕾和成羽开车来疗养院接上成鑫进城看音乐剧，金蕾帮成鑫脱掉病号服，换上衬衣和灰色的休闲西装，外面套上黑色的短款大衣，下面的裤子是特意从网上买的，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的西装裤，再带上拐杖。她自己穿了一件优雅大方的灰色毛衣连衣裙，外面还是驼色的长款大衣。小成羽依然是自己选的衣服，外面是和妈妈同款的驼色大衣，里面是黑色的毛衣和裤子，罩了一件韩款的硬质格子马甲，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没带帽子，而是带了一个粉色的耳套，一蹦一跳足够可爱。

一路上，金蕾开车，这条从疗养院回城的路虽然一半是山路，可她每周跑好几次，已经开得挺熟练的了，车速飞快，山上的树也都掉光了叶子，显得光秃秃的。成羽和爸爸聊起他们很多年前一起看剧的往事，那次成羽还小，他们看的是音乐剧《美女与野兽》。

成鑫还记得，那是自己在罗曼剧院第一次独立导演的剧目，他很骄傲，一定得让老婆孩子看看。因为她们是剧院工作人员的家属，所以妈妈金蕾带着成羽坐在赠票区，她印象最深的是茶壶跳舞那场戏，太有趣了。成鑫也愉快地说，那次他没有做多少改编，基本只做了一个著名版本的汉化工作，但是完成度很高，也很受观众欢迎，是成鑫永远的荣誉。金蕾偶尔插两句嘴，说的也都是往事，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成鑫曾经是今天要看的《卡门》这部剧原导演、而现在只是个观众的事。

高思思为人体贴，这次没有让他们坐在一楼赠票区，而是特意送来了二楼包厢的票。害怕有什么意外，成鑫一家踩着开幕的铃声悄然无息地进到包厢，然而他在罗曼剧院工作了很久，作为前剧团导演实在是太有名了，检票员和领位员都认识他，拄着拐杖打着石膏又十分显眼。不一会儿，他来看演出的消息就在剧院里传开了。

但是包厢这边暂时还是平静的，成鑫一家整整齐齐地坐在柔软的高级丝绒座椅里，黑暗中，雄壮激昂的《卡门》序曲响了起来，演出开始了。

成鑫对这部剧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两个月没有看，但他曾是这部剧的导演，各种细节都烂熟于心。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大部分情节流程台词和舞蹈动作都和他排练的差不多，但是有很多小细节的处理已经和他在的时候不一样了，尤其是几个大场面，前面铺垫得太长，到了大场面本身却减了舞蹈人数和跳舞的时间，不光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表现出来，还因为修改时没注意整体性，显得虎头蛇尾。成鑫看得火冒三丈。

“啊，这里女工们不应该这么早下场，留作背景啊，不然怎么能表现出卡门是在街上跳舞？舞台光秃秃的也不好看。成羽，你说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包厢里的位置是女儿坐在中间，父母一边一个，成鑫便这样问紧挨着他坐的女儿。

“是啊。”成羽随口应答。

“哎呀卡门这套动作不是这里的，这是表达她和斗牛士之间的感情的，和何塞的上司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双人舞呢？成羽，你说是不是？”

“是啊。”

他不断的问成羽，这样演是不是更好，那样跳是不是更好？上小学四年级的成羽是第一次看这个剧，其实也不太懂，开始还随便应付他几句，但是后来也爆发了，她生气地说：“爸爸你别闹了，我要好好看戏。”

成鑫只好气哼哼地闭嘴。

中场休息的时候，成羽和妈妈讨论起了剧情，中间没看懂的地方，金蕾给她一一讲解。毕竟《卡门》也是世界名著，金蕾虽然没有成鑫研究的那么深，但一二三四还是讲得出来。成鑫对女儿不找他讨论剧情很生气，他才是对这部歌舞剧最有研究的人好吗？但是回忆一下自己在评论演出时候断言一样的口吻，根本不是来讨论的，好像也没脸加入她们，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

听了一会儿，他领悟到成羽需要的不是对这部戏了解的多深，也不是说点好听的随便附和她的想法，而是一个平等的讨论气氛。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卡门》的感情线对她来说有点儿复杂，但她也会有自己的感想，和别人谈论的时候也需要尊重。

成鑫从二楼包厢里往下看，罗曼剧院还是那么金碧辉煌，从舞台两侧到第一排观众的座席的墙上有不少大型古典浮雕。今天不是周末，楼下的上座率居然也大概有七成。其实这座城市冬天很冷，本来文娱活动就不多，罗曼剧院是少数冬天也能正常经营的文娱场所。这些事成鑫以前没想过，他光想着一定要排出能得奖的剧，来罗曼剧院看戏的观众到底有什么需求，他还是第一次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