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淑的仆人也不会闲着,料想不致叼扰福伯太多。”
“冈子上荒凉,恐前辈住不习惯……”
胡昭默然,这句他不方便帮老友挡,而且他算是看出来了,刘乐摆明了就是要邯郸淳自己表态。邯郸淳也是心知肚明,老脸通红,嗫嚅好一会,终于横下一条心,负手望天,打着哈哈道:“老夫突然发觉,这里空气挺好的……”
刘乐面庞上的冰霜终于褪去,隐约有了几分笑意。
事实上,这小半日相处下来,刘乐对邯郸淳的恶劣印象,早已改观许多。邯郸淳的性情其实相当不错,而且对方毕竟是长者,又是老师的知交好友,无论如何得给些面子。若非心中莫名喷涌的怒火久久未能平息,刘乐怕是早就鸣金收兵,不至于逼到这种程度。
平心而论,刘乐自己都觉得这事处理的有些过分。
主要原因,应该是本尊残存的本能意识作祟,本尊至孝,父母早逝仍在荒野筑衣冠冢守孝,对亡故双亲的眷恋之情不言而喻。本尊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又痴于武道,待人接物方面显得不是那么得体,倒也不难理解,邯郸淳先前的咆哮,毫无悬念地激起了本尊滔天怒火。
这是没奈何的事情,占了这具身体,本尊对“孝”的重视也继承下来,那股烦恶总得渲泻出去,否则天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后果。委屈了老前辈,也只能怨他咎由自取。刘乐并不担心邯郸淳的承受力,以这位前辈的性情,大概睡过一觉就能自愈,倒是本尊情绪的突然爆发,着实让刘乐有些意外,看来意识的融合还没有彻底完成。
“既如此,前辈且住下,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邯郸淳感动得眼泪汪汪。
老夫容易吗……
于是邯郸淳主仆,在伏牛冈住了下来。
昔日刘乐重伤,不宜劳顿,没敢接回府中,叔父叔母就住在冈上看护,免不了带几个婢仆帮手,在这守孝之地又搭了几间草棚。刘乐伤势痊愈后,那些草棚空置下来,有现成住处,稍稍收拾一下,邯郸淳主仆便安顿下来。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
为留下来,邯郸淳可以厚着脸皮,忍气吞声。得到邀请后,欣喜之余,却又暗恼刘乐晾他太久,并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刘乐想必是刻意如此,躲在一旁冷眼看他的笑话,心中又生出些许幽怨和愤懑。
用完晚食,几人在冈上散步,刘乐以身体困倦为由,婉拒了邯郸淳秉烛夜谈的邀请,施施然回房,关门,睡觉。邯郸淳呆楞着,在小风中凌乱,想到自己整个下午各种示好拉近关系,就是为晚上有机会跟刘乐探讨书道,落得的,却是这个结果……邯郸淳抓狂、无助、愤愤不平,心都快碎了,
是夜,邯郸淳拿着那幅字,如痴如醉地看啊看。
越看,越觉得刘乐运笔如天工开物,妙至毫巅。
是以越看越惊奇,越欣喜。
欣喜之后,便是怅然。
想到写出如此绝品书法的人,就在隔壁酣睡,可自己却无法与其探讨,只能独自对烛琢磨,邯郸淳犹如百爪挠心,悲愤得想纵情呐喊,渲泻一番。
可他不能,也不敢……
天亮时,折腾了一晚的邯郸先生,带着满腹怅然和不甘,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