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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这老人中等身材,长寿眉,元宝耳,浑身透着和和气气、优优雅雅的长者之风。

簸箕旁的披头乞丐也笑咪咪地抬起脸说:“和尚不用,过去吧。”

老人与琼俊并肩而行,“小师父,不是本地人吧?看你仪表堂堂,神采英迈,不像普通人嘛。尤其是你这下巴长得好,饱满丰隆,恰到好处,长得好。你是北方人,俗话说‘南人看额、北人看颌’。好面相啊!但是观你两眉双锁,印堂暗黑,似乎晦气集聚你身上很久了。赎老朽直言,你小的时候是否遇到过突发的恐怖情形呢?遇到过吗?”

和尚一惊,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位风度翩翩的世外高人,“阿弥陀佛,老先生说得正对,不瞒您说我小的时候目睹了父亲被恶人毒死的可怕一幕,至今心有余悸,惊心褫魄。”

见和尚提起往事,能向其敞开心扉,老人很是欣慰,“那就对了,当时你不知化解,才日积月累,晦气越沉,害得你几十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是这么回事。老朽邹恒,乃战国邹衍的后人,范阳公的一支,南迁隐居在东面离此二十里远的会埠芰山,粗晓阴阳五行,遗世越俗,过得也是逍遥快活,小师父若有兴致可去我那小筑畅谈。师父,你从哪个方向来?”

“从东面洪州上山来。”

“那就对了,你一定经过华林山,沿古道向北,就到了我那会埠的芰山了。说到华林,你去了上仙李八百的石洞和浮云观了吧。”居士饶有兴致地说。

“正是,顺路拜访,不才还临景抒怀赋诗一首。”琼俊欣然回应着。

居士惊喜地提议道:“噢,说来听听。”

“献丑了,道人西蜀来,自谓八百岁。爱此华林幽,穴居聊避世。真风度万劫,神仙邈相继。灵岫摩天空,鸟道入云际。石罅紫苔封,泉泓墨龙憩。碧桃花未开,白鹿迹已逝。春风撼山馆,急雪舞林际。涤除衣上尘,刮尽眼中翳。何当赠刀圭,岂复便俗吏。吾不学李宽,盗名取嘲戏。这李神仙据说长寿八百,而且能日行八百里,不简单啊。”

居士陶醉在诗意里点着头说:“嗯,简不简单我没有见过,可本朝确是有个成道的神仙,就是瓦岗寨的五虎将之一神射将军,人称赛信陵的谢映登谢仙翁。”

翻过山梁是一片片平整的耕地,零星有山里人在田间劳作。

琼俊得知居士是前人大家邹衍的后裔更是钦佩不已,恭敬地赞美道:“老先生原来是名门雅士,失敬啦。你家先人邹子迂大而宏辩,行经世致用之学,推大圣终始之运,其五德终始、大九州说可谓惊世骇俗,蔚为大观。李太白曾有诗赞道‘燕谷无暖气,穷岩闭严阴。邹子一吹律,能回天地心’。晚辈初次相见,便看出您也是个清隐得道的居士啦!”

邹恒捋着胡子谦虚地摇晃着脑袋说:“哪里?小师父过誉了!虽说我们是偶遇,但老朽总感到你我似曾相识,在这百丈山上前世约定今世有缘呢。好,你我做个忘年之交,等到了庙里,我来解除你的晦气。”

离百丈寺不远了,在翠竹绿水之间一座背山面田的恢宏大寺展现在眼前,蔚蓝的天空下这道场之上祥云舒卷,丹桂飘香,龙天护法,诸佛欢喜,梵乐悠扬。

今天的香客还不甚多,但也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寺边岔道上走来个婀娜村姑,蓝麻布衣衫,脚踩黑色云头鞋,臂窝里搭着藤筐,上面罩着白手巾。她像只优雅顽皮的鹿儿,矫捷地从山门前经过。

“妹子,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到田里给阿爹送饭去。”女子身后紧紧尾随着一个面目猥琐的泼皮,五短身材,黑不溜秋,唯独那头发梳洗的油光锃亮,他不知廉耻地拉拉扯扯着。

“孔里正,你放规矩些,这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啊?”女子娥眉竖起怒嗔道。

“妹子,乡里乡亲的,干什么这么见外呢?《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圣人也说‘食色,性也”。哥哥喜欢你,就让我帮帮你喽,这山路崎岖你那小嫩脚怎么受得了啊?”

“呸!”,蓝衣女子羞愧之极,厌恶地讥讽他,“你亏是姓孔,是圣人之后,念了几日私学,把学来的之乎则也都用在溜须拍马、吃喝嫖赌、欺压乡里上了。”

这时,围观的人渐多,其中有认识里正的议论着,“这厮,我认得他,是西南画眉岭长坪村的里正。”

“对,犀牛潭边上的那个村子,这小子可不是个好东西,专踹寡妇门,刨绝户坟,什么坏事都干!”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地数落着。

孔里正已是满脸通红似猪犊子般,气急败坏地羞辱道:“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呀?不过是残花败柳罢了。跟老子装什么贞节玉女,在无锡酒楼里还指不定生了几个娃了。”

几句话说得姑娘浑身颤抖,悲愤交结。

“无耻!”琼俊忍无可忍,挤进人群,指着这个无耻之徒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出言污秽,猪狗不如!这个姑娘我认得,她是冰清玉洁,品格高尚的好姑娘。”

里正啧啧地砸巴着嘴讥讽说:“一个和尚与个□□能做出什么好事来?还保证这保证那的,我保证你们能生出个小和尚来!”然后是放肆地大笑。

“啪”和尚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得泼皮晕头转向。

“打得好!”“就该扇他。”“看他还胡说八道不?”围观的群众齐声叫着好。

里正看群情激愤,怕再吃亏,捂着脸气急败坏地叫嚷着,“和尚,算你恨!你这一巴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等着。”说完灰溜溜地逃走了。

“哦,软蛋!”“这小子就靠他那个前里正的老丈人,和在县衙里做捕头的大舅子,整天为非作歹的。”大家评论着,还有好趣的在后面高喊,“快跑吧,你家的母夜叉追来啦!”

琼俊关切地上前询问道:“芙蓉姑娘,你还好吧?”

那姑娘也认出王爷来了,眼泪刷地夺眶而出,又要双膝跪倒施大礼,被琼俊一把拉起。

姑娘眼里噙着泪问:“感谢公子又一次解救于我,芙蓉是我在无锡时叫的,您就称我小名小莲吧。敢问几日不见,公子怎么出家了呢?”

琼俊无可奈何地解释说一言难尽啊,当听他说要到百丈寺挂单时姑娘破涕为笑,直说那太好了。

邹老爷子和琼俊走进百丈大寺,

七进的院落,大雄宝殿威武壮观,玉佛殿清静雅致,僧房整洁,花木井然。殿内菩萨端庄,佛幡舞动,香火缭绕。殿前的空场边生长着几棵苍老遒劲、巍峨挺拔的古柏,枝叶抖擞异常威严。

进入知客寮早有知客行者殷勤地迎上前,“阿弥陀佛,邹居士,您老来了。”

邹恒似是这里的熟客,笑容可掬地合十回礼道:“行者师父,劳烦了。”

他一指身边的琼俊和尚告之,“这位师父是来你们百丈寺挂单的。他可是老朽的朋友,师父们可要费心啦。”

知客行者连忙作揖回应,“阿弥陀佛,是老居士的朋友那还说什么,请跟我去云水堂吧。”

琼俊没有马上跟着他走,踌躇地问道:“师兄,方丈长老能否一见?我这有封信要呈给他。”

知客僧闻听也凑过来,如实相告道:“阿弥陀佛,师弟你来的不巧,长老今晨到洪州为江西观察使李珏践行去啦。不如你把信交给我吧,师父一回来我就给你递上去。”

“涅槃和尚不在呀!”居士也露出遗憾之色。

既然如此,只能这样了,琼俊把灵训禅师写给法正主持的信交给他。

邹居士帮着琼俊在寮房安顿下来,居士想起去晦气的承诺,便叫来寮房的副寮和尚,“小和尚,去取一斗新米,外加半斗盐来。”

副寮不解地问:“阿弥陀佛,邹居士,你是饿了吗?我去积香厨看看还有吃食没有,若有便给你拿来。”

居士抬手把他拦住,像是责怪地摆着手说:“嗯,不是饿了,是我要为他去晦气,按我的吩咐只管取来。”

那和尚不敢怠慢,不多时取来所要之物,背后还跟来此处的监寺,不住地埋怨道:“干什么要用这么多米、盐啊?”

见居士将二者混合搅匀,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满院子地撒扬,并出口念念有词道:“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米、盐扬尽了,把空斗还给监寺和尚解释缘由,“是这样的,他身上的晦气积聚年头太久,需得多撒一些。”

他又有了新的要求,吩咐副寮,“小和尚,去取个大浴盆,外加几桶热水来。”

副寮疑惑地问:“阿弥陀佛,邹居士,你是热了吗?我去浴室看看还有水没有,若有便来招呼你过来。”

居士抬手把他拦住,像是不悦地摆着手说:“嗯,不是热了,是我要为他去晦气,按我的吩咐只管取来。”

那和尚不敢怠慢,不多时取来所要之物,背后还跟来此处的维那,那和尚不住地埋怨道:“太不成体统了,在院子里洗澡?”

一柱香的工夫,积香厨的火头和水头抬来了半桶热水,不满意地嚷道:“是谁要洗澡啊?洗澡水抬来了。这水可来之不易,是从犀牛潭一担一担地挑回来的,可不能肆意浪费呀。”

居士看看这半桶热水,皱着眉头念叨着说:“嗯,这水也不够啊,只能洗个脚。”

居士把水倒入大浴盆里,让琼俊脱去鞋袜洗脚,并口中念念有词道:“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云水堂里的寮元、寮长、寮主都聚拢过来好奇地观看,居士回头解释缘由,“是这样的,他身上的晦气积聚年头太久,需得用水多一些。”众僧看了都不住地摇头皱眉。

琼俊怯生生地把脚伸进水盆里,“哎呀,好烫!”看是土地怕赃,脚又沾湿了,他光着脚丫悬着不知如何是好,其窘态引得本是满腹牢骚的和尚们开怀大笑。

观众人的眼色,听大家的讥讽,李怡是个很迷信的人,在心里思量道:“此非落脚之地也!”并随口说出,主意拿定,琼俊穿起鞋袜就往外走。

居士在后面紧紧相随,挽留劝慰道:“谁知道他们没掺入凉水,随遇而安嘛,何必这么迷信呢。”

两人跨出山门,一个在前一言不发,一个在后喋喋不休,“姑娘,快帮我劝劝他,这个人太犟啦!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那姑娘正是刚从田里送饭归来的小莲姑娘。

“公子,你这是要走吗?”两只大眼睛湿湿的,流露出惋惜失落的神情。

“小莲姑娘,保重啊。此处不是我的菜。”要走就走,别人无法挽留,伟人就是有性格。

三天后,法正住持从洪州回山了。

“长老,这里有您的一封信。”知客僧毕恭毕敬地递上信件。

“人呢?”大和尚接过信拆开来。

“走了,那和尚真麻烦!”徒弟当是笑话把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法正看着信目光突然停住了,“阿弥陀佛,那个和尚走啦?”

知客看着长老焦急的样子忐忑地回答:“是呀。”

长老叠起信收好,立即吩咐道:“把监寺和维那叫到方丈室来。”两个徒弟急匆匆地来到方丈室,“善哉,你们慌什么?走路要眼观鼻、鼻观心,要直行,时刻要保持立如松、行如风、坐如钟。现在有个重要的事必须你们亲自去办,把几天前和邹恒居士一起来的那个和尚找回来。”

两个和尚交换着目光,似在问着对方是谁呀?忽然想起异口同声地说:“那个糟蹋米盐的!”“那个浪费热水的!”

老和尚怒喝道:“胡说!他把百丈山的五谷用光了都不多,把犀牛潭的溪水淘尽了也不过。谁能将真佛赶跑了,圣水泼出去了,谁就把佛请回来,水收起来。快去,追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了。”

望着两个徒弟焦躁不安离去的背影,住持和尚在身后大声叮嘱道:“去典座那里切半个东瓜带着,先到芰山邹居士的小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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