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人听他说话,已然是含含糊糊了,“这楚州,襟吴带楚客多游,壮丽东南第一州。尤其是这儿的鳝鱼,细嫩鲜滑,堪称一绝。这楚州还有一绝,就是出了个甘受□□之辱、‘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的汉初三杰之一的韩信,前面不远处就是韩信祠、□□桥和漂母祠啦。”
芰荷一付很了解的样子抢着说:“韩信最后不是被吕后和萧何联手害死了吗?”
李绅露出意外的眼神看着她,“丫头,这些你也知道?”
“听戏听来的,不是有出萧何月下追韩信吗?”芰荷不好意思地回答。
“没毛病,千真万确!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信的死也是他咎由自取,自做孽不可活。那时汉□□高皇帝在外征讨陈豨,他却暗通陈豨,准备里应外合,被家臣告发。严格地说杀他的一共有三个人,是萧何实施,陈平谋划,吕后下的决心,才把他骗到长乐宫的钟室里,淮阴侯纵然有‘五不死’护身符,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君不死,没有捆他的绳,没有杀他的刀,却被罩上铜钟,悬于半空,一群宫女用竹签子活活戳死。萧何还算是个讲究人,听说他事后救了韩信三岁小儿子韩潆的命,并且托付蒯彻将其送往南粤王赵佗处收养起来。想那韩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陈仓,定三秦,破代,灭赵,降燕,伐齐,直至垓下全歼楚军,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可悲可叹啊!”
老官人一脸惋惜的神色,动容地吟诵道,“功高自弃汉元臣,遗庙阴森楚水滨。英主任贤增虎翼,假王徼福犯龙鳞。贱能忍耻卑狂少,贵乏怀忠近佞人。徒用千金酬一饭,不知明哲重防身。”
他端起酒盏喝上一口,眯起眼睛冲王子大延广笑着,“小伙子,我这些话也是为你说的,有朝一日你当上了渤海国的郡王务必要能识人,会用人呦。”
“我可没那两下子,我们哥几个不是只能文,就是只能武,就没一个像我二叔这样文武双全的。而且我此次回国后还要回来的,长安我太喜欢了!”王子坦诚地说。
温庭筠赞同他的话,“大延广王子是这样的,他说的是心里话,虽然我们从相识到分手的时间不长,但王子的性格和为人我已是洞若观火了。这临别之际我有诗相赠。”
庭筠摇头晃脑地朗声赋道,“疆理虽重海,车书本一家。盛勋归旧国,佳句在中华。定界分秋涨,开帆到曙霞。九门风月好,回首是天涯。”
“感谢,感谢!”王子不住地作揖称谢。
“不好啦!”三管家像个没头苍蝇一下子扎了进来,“相爷、七太太,我们船上的行李被抢走了。”
闻听此言,七太太破马张飞地往外就跑,其他人也一窝蜂地跟了出去,大家就一个心思赶紧回船,眼下顾不得许多了。
唯独抛下腿脚不灵便的李绅在一步步蹭着,刚蹭到酒店门口却被堂倌伸胳膊拦住了,“钱!”
“什么钱?”
“酒菜钱!”
“对,吃饭是要给钱的。”
“那是!”堂倌虎视眈眈地瞪着这个小胳膊小腿的老人。
李绅这才想起还没有付账呢,“对,吃饭是要付钱的。”他一边嘴里重复着,一边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可摸来摸去一枚铜钱也没带,才记起钱总是太太拿着的。
望着堂倌那势利的眼神,他猛得想起来,从腰间解下来金鱼袋递过去说,“收好了,我回头拿钱来取。”
“是真的吗?”满是狐疑的堂倌小心地打开袋子,一枚鲤鱼状金符露了出来,再细看袋子里还有一方刻着落款的橛钮铜质印章,“你是李绅李节使,恕小人眼拙,不识金镶玉,前几日就传闻您老从节度使的任上荣升宰相了,没想到,您老今天到我们小店来了,真是使我们小店蓬荜生辉,无上荣光啊。”
“可我忘带钱了。”老官人愧疚地解释着。
惊慌失措的店主闻讯跌跌撞撞地赶过来,从未有过如此豁达地抢着说:“什么钱不钱的,您老人家能来尝一口我家的鳝鱼,就是我们的福份!”
老人对店家的大度很是感激。正要往外走,却被店主陪着笑拦下了,“您老人家能不能留个墨宝,也让我这小店粘点福气。”
“没毛病,举手之劳嘛。”
堂倌急忙取来纸笔,李绅看了看桌上的鱼头鱼尾,鱼骨鱼汤,龙飞凤舞地书写下三个大字“长鱼宴”。
待他回到船上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满地狼藉,这些歹人翻箱倒柜取的是金银细软,抛弃一地的是绫罗绸缎。
贺儿她们因是随身携带银两,没损失什么,倒是七姨太的珠宝首饰被抢掠殆尽。
这不,那太太正哭天抹泪,要死要活呢。老官人见大家安慰无效,自己的媳妇自己最了解,蹭上去展开小细胳膊将丰满的大美人揽在怀里,简明扼要地劝道:“大宝贝,丢失的物件我到京城立马给你补上。”
见她还在抽泣,进一步许诺说,“还不行,到了长安我再在城南樊川雅致之地为你买处别墅,你看如何?”
听到老爷的补偿,七太太破涕为笑,娇嗔地依偎在李绅怀里,大鸟依人般呢喃细语,“你坏,老爷最懂人家喽。”
老官人摆出一付无所谓的豪迈潇洒、慷慨大方的姿态,轻抚她的粉嫩脸蛋回应道:“没毛病,毛毛雨啦!”
周陌忿忿地问船老大:“看清是什么人抢的东西吗?”
船老大正在揉着额头上的大筋包,义愤填膺地回答:“看清了,也问明白啦!不光是我们的船,周围其他的船也被洗劫一空。据知情人讲,这伙人是惯匪,斩蛟堂楚州洪水舵的人,他们神出鬼没,来去不定,尽干些打家劫舍,伤天害理的勾当。可官府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当官的惧怕他们的总堂主,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谁要是触犯了他,那就是惹火烧身,家破人亡啦。”
大虔晃在一旁凛然问之:“他叫什么名字?”
船老大想了想说出,“澹台诸己,江湖人称苍茫主人。都说此人火玩得最好,还会遁地摄魂之术。哎呦,那带头的小白脸人不大却最歹毒,下手太狠了。”
他还要继续揉按,可越揉包越加大了。王叔大虔晃加以阻止,拉着他向船舷走去,撩起清凉的河水轻拂着,“这包不能揉,先要用冷水湿敷,晚上我再给你上些药,明天就消肿了。我那药可神奇了,土三七加熊胆熬的,那熊是我在太白山一箭射死的,贼毕!”
“好啊!你噶耸泡蛋,净跟我们对七对八的,还有句实话没?”大虔晃一惊,回头看身后站着芰荷和贺儿,芰荷满脸的怨气,贺儿倒是和善地笑着。
几天来每每看到这笑,王弟就会有种从心底喷薄而发、略带甜甜蜜蜜的舒坦,是生来最惬意的享受呀。
“嘎哈啊?不带这么磕碜人地,我不那样说咋整啊?这帮银不得弄死我呀!”王叔此时已无所顾忌讲着满口的家乡土语。
“对七对八的。”芰荷扭头索性不看他了。
贺儿蹲下来帮着船老大撩着水,痛心地低语道:“哦哟歪,下手这么重。”
这时,五经先生从舱内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周陌忙上去搀扶,朱诚垂头丧气地对他说:“小,俺遭大难了,真想大哭一场啊!我在他们后面咋呼也不管用呀,几年的积蓄给抢了个精光。”
小猪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安慰着欲哭无泪的老师。
伤心归伤心,路还是要继续走的,就像这大运河,河水虽然是向南流淌的,可漕舫还是要逆水而上向北的。
“嗷吼吼吼呦,嗷吼,嗨,走一庄呀又一庄,庄庄里头有木匠。张木匠,李木匠咋听他家响,先打个柜儿呀后打个箱,到后来再打个金银床。你问他打些家具做何用?他给他姑娘做嫁妆。嗨,嗨哟哟,嗬嗨,拖呀,拖、拖拖拖……”纤工们喊着号子将漕舫拉过了山阳河堰,驶入淮河。
大船又沿通济渠向黄河挺进,这渠曾是战国时魏惠王为联通河淮,在荥阳北开通的鸿沟,经历朝历代的改建,后由隋炀帝发百万劳工加以拓宽至四十步,才有了今日的规模。
在泗州上岸北去了义玄禅师和大延广王子,接下来过宿州、到宋州(商丘),又别离了老师五经先生。
虽然大家凑集了些盘缠,可经楚州一劫,各自的囊中也银两有限。
当汴州(开封)、郑州留在身后时,漕舫船已从汜水板渚入黄河,行不多远,见岸上是密密麻麻的粮窖,绵延二十余里,有官兵把守森严。
经老官人指点,方知那就是运河上最大的粮仓洛口仓了。
大家聚集商议是直奔长安,还是去洛阳稍事休息。
几个年轻人都未曾到过东都,自是强烈主张上岸一游,只有七太太对洛阳似有避讳之意,极力奉劝那是个无趣之地,可还是打消不去姑娘、小伙们的好奇之心。
主意已定,船从粮仓的城墙边左拐,再离河经巩县的洛口逆洛水而上,这洛河水量浩大,桃李夹岸,杨柳成荫,芳草鲜美,长桥卧波,帆樯林立,沿岸风景瑰丽。
船经偃师抵达“十朝之都”的洛阳城,洛阳北据邙山,南望伊阙,洛水贯其中,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四周群山环绕、雄关巍峨,乃天下之中。
自隋炀帝大兴土木,迁都洛阳以来,它都是以东都天下独尊的地位自居的。尤以高宗、则天大圣皇后时达到全盛,仅以穿城而过的洛河为例,天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拥堵河路,商旅贸易,车马填塞,半天下之财富悉由此路而进。
然而安史之乱后洛阳逐渐颓废,名不副实了,但人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洛阳的帝王富贵之相犹存。此时已是傍晚,两侧河岸上商贸鼎盛,车马川流不息;歌轩酒楼的灯火色彩斑斓,映入河里随波荡漾光怪陆离。
河道内舳舻相继,一席落脚之地难求。船工机敏地见缝插针,将漕舫停靠在立德坊南的新潭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