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乌篷船,吃着锅子,郁昱觉得身上暖和多了。胃暖了,身上也就不冷了。贺六在一旁小酌清酒,羊肉倒是没吃几口。
“雨天喝酒,小心寒气重。”
“多谢郁大夫关怀。”
郁昱见他还是半坐着靠在船床边,一手执着碧玉酒杯惬意地勾在窗外,便自顾自地捧起小碗继续吃起羊肉来。
这羊肉不腥,略带些膻味,炖着十分软和入味。锅子煮的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这厚绵的肉片在气泡上不停地翻滚着,勾出诱人的肉香。
郁昱又夹起一块道:“你身边只有青明一人么?”
“青明跟我最久,我也喜欢一个人到处转转。”
“原以为你身边该有美貌的侍女随身服侍,如同那些世家子弟一般。”
贺六轻抿了口酒,笑道:“我对美人,止于欣赏,可远观不可亵玩。”
“你对林公子呢?”郁昱吃饱了,惬意地放下碗筷。她如幼兽般抱着双膝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歪头看他,发髻还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上。
贺六闻言没有回答,微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有几滴沿着他的薄唇悄然滑落到滚动的喉结,蜿蜒向衣裳里处,当真是好看极了,只是颇有几分寂寥的味道。
吃饱了便感到有些犯困,听着锅子咕嘟嘟的声音,眯着眼看着贺六斜倚窗边,头枕着双臂渐渐有些入了梦。
贺六遥望窗外远山良久没有开口,郁昱闭着眼,呼吸都慢了几分。
青明独自坐在外面倚着船身,双手抱着船竿,竹笠雨蓑穿的整齐。
雨已经小了许多,绵绵密密,即便落在身上也不觉得烦躁。
“我第一次见清元时,他才七岁,连一句‘怎知春风带雨晚来急’都记不住。”
正在和周公打牌的郁昱听到声响,懵懵懂懂从梦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眯着眼睡意朦胧地低了头去。
“他自小便打眼,连戏班子的一些小姑娘模样也没他出挑,因此受了班子里不少欺负。他本是打算演老生的,桃苑的当家就是清堰城出了名的老生,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不知引了多少人追捧。”
“只是他到底太秀气了些,撑不起老生的行当,嗓子也不够浑厚。一天夜里,他哭着来找我说唱不下去了,他说他没用。是个什么也做不成的废人。”
“我同他说,清元,想唱戏未必就这一条出路,为何不试试别的路呢?”
“自他唱着《花甲满楼》反串花旦登台后,便再也不曾像那夜一样哭着来找我了,看他在台上风光,我是真心为他高兴。”
贺六静静地看着郁昱安静的睡颜,轻声道:“十三岁那年,我求了皇后的金钗赠与他。皇后说,你素日爱玩闹,今日赏一只钗子不打紧,明日赐一座殿宇也不打紧,可终究你是大孟的亲王,是大孟的脸面。你母亲惠孝皇贵妃去得早,你若有空应该常去堂昭陵看望她才是。”
“母亲是在我八岁时过世的。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蛟儿,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凡事终有定,莫强求。”
“我看着母亲闭上眼睛,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也曾想,若自己只是贺六多好。”
贺六饮尽了一杯酒,又拿起酒壶添满。
“只是如今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有些东西,从一开始便是命中注定。我之所以能做逍遥快活的贺六,本就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
“我本想留在原地,可是后来却渐渐明白,每个人一生之中在扮演的角色都是不断改变的,除了死亡,没有人可以永远止步不前。”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锅子下的火炭也烧尽了。
贺六眼中平静异常,正如窗外悄然无风的湖面,一片幽深。
……
在船上睡了个好觉,回到客栈的时候,郁昱倒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依稀记得睡梦中贺六说了什么,可到底说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
按剧情发展,顾无心走火入魔就是这两天了,可令人奇怪的是,他行动如常并无不妥。对待自己的态度也丝毫没有变化,若不是亲眼看到他见了柳姝含,只怕是会以为剧情没有到这一步。
一切都风平浪静,连着过了几日,到了武林大会复试的日子。郁昱刚准备背着剑出门,顾无心却叫住了她,果然是要回风剑山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