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青蛙龙虾,落水,日落
那个幽静的小池塘就躲在一大片高大茂密深绿色的芦苇后面,芦苇丛中夹有茂盛的杂草。突然,一群比麻雀小得多的黄褐色小鸟从芦苇丛中飞了出来,发出老鼠般吱吱的鸣叫声,四处逃散。另外两、三只鸟伴随着嘹亮的叫声像火箭蹿上了半空,不知飞向了哪里。后来向福根哥打听,才知道这小巧玲珑的鸟叫黄腾。又突然,一只橘黄色漂亮的小动物钻进了芦苇丛,不知是狐狸、黄鼠狼、刺猬或别的什么小动物。
池塘里散发出阵阵水草的气味,与芦苇和野草气味混在一起,好闻极了。
池塘边翠柳依依,水面静静地躺着浮萍、小荷叶,水中一簇簇水草清晰可见。池水清澈见底,水中的小鱼在窜来窜去,一会儿游到东,一会儿朝南,一会儿往西,一会儿又窜到北。这使我想起了春游时林媛给我们朗诵的那首鱼戏莲叶的小诗。我们现在看到的,就和那首诗里描写的差不多。
池塘边是青蛙最喜欢呆的地方,那有节奏的“呱呱”叫声就像一首欢迎曲,在我们耳朵里很动听呢。池塘水面平如镜,明媚的阳光将天上的朵朵白云清晰地映在池塘里。几只雪白的鸭子在池塘中央轻轻地拨着绿绿的水,那红红脚掌像浆一样划水,很悠闲地游动。我想这就是林媛背的古诗,“白毛浮绿水”了。这几只白毛鸭子在我们眼里就算鹅了。鸭子们不时把头埋进水里,屁股朝天翘,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动西来填饱肚子。这样就搅动了水面,也搅乱了水面上的倒影。见我们两个陌生人到了,便嘎嘎地叫着拍着翅膀快速游到岸边,拍着翅膀跳上了岸,一摇一摆地呆一边去了。一对燕子轻轻地鸣叫着,绕着池塘在快速一上一下地飞行。水面上还有几只蜻蜓,其中有一只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红蜻蜓,在一跳一跳地飞,像在跳舞,又像在跳水,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水彩画。这里真是充满自然野趣的地方。
我倒愿意老天现在就下场雨,因为乡村的雨天和上海的不一样。我喜欢看池塘水面被雨滴打出的一个个水泡泡。
江湾有好多这样小池塘,实际上就是田野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里边积了点水,要是坑再大一点就是小湖了。但这些坑是如何形成的,坑里的烂泥谁拿了去就没人知道了。我发现这里的池塘都是圆形的,令人猜想。而我就简单多了:再去翻翻(十万个为什么)。江湾妈妈说这里以前到处是池塘,有大有小,后来为了种庄稼吃饭填掉了不少。
丽娟吃着我们带来的冰糖山楂,在一旁看着。我先把蚯蚓切成一寸左右,把它扎在钓鱼竿线上。“你不用鱼钩,喂青蛙?你傻啊” 他有点看不懂了。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最傻的方法,没有钩怎么钓得住,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它却是一种最可行有效的方法。我要让他知道这样做的高明之处。
“看我的。” 我将蚯蚓悬在离水面上约两尺左右的地方,然后轻轻地抖动鱼竿,这蚯蚓就上下跳动,像一只飞舞的虫子。突然,一只大青蛙从草丛中跳了出来,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就把蚯蚓卷到了肚子里。说时迟、那时快,我急忙收线,可怜那青蛙还没来得及把蚯蚓吐出来,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有点像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小黄一边说,一边把鱼竿抢了过去。没多少时间,大口瓶里已挤满了五只大青蛙。丽娟不让我们再捉了,说青蛙专吃庄稼上的害虫,捉多了种地人要不高兴的,要招老天报应的。这五只青蛙全身翠绿,肚子吃得圆滚滚,里面全是害虫,背上有两条小黑点,貌似微笑的大眼珠子向外突出,眼圈金黄闪亮,好像总是盯着它们的猎人。我们端详着它们,心生敬畏。
“阿巍,我想捉龙虾也是同一种方法吧?” 小黄问我。
“不完全一样,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底,不过两者都不用钩子。”
而后我们到了一条水比较浑的水沟,因为龙虾喜欢呆在水脏的地方。我把碎肉像蚯蚓一样绑在线上,把它沉到水底。过了没多久,我就觉得线被什么东西拉着走,我急忙把鱼竿拉起,一只大龙虾就上来了,这个蠢家伙哪里知道这么贵的肉不是孝敬它的,只是诱饵而已,还紧紧咬住肉不放,张牙舞爪,摆出一付拼死吃河豚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小黄你一只,我一只轮流地钓龙虾。没多少功夫,丽娟带来的小竹篓快装满了,可我们觉得还不过瘾。小黄说这比在弄堂里白相有劲得多。那是肯定的,打弹子、括豆腐格子等游戏怎能和钓鱼、钓青蛙和龙虾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档次不同)。
这时他轻声地对我说,现在咬住肉的好像比龙虾要重得多,会不会是条大鱼。我告诉他,这种水沟里一般不会有大鱼的。丽娟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有把它拉上来才能知道。她关照小黄:拉的时候动作要快,尽量往后面拉,因为没有鱼钩,鱼容易逃脱。小黄猛地将鱼杆往后一甩。那线带出一串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和水珠一起被拉出水面的是一条足有一米多长,比晾衣竹竿还粗,像蛇一样的东西,从小黄的头上向后甩去。
“是条蛇!” 我惊呼起来。听我这么一叫,小黄吓得把鱼竿扔了。
“是一条大黄鳝。” 还是丽娟眼尖。那黄鳝这时已松了口,在草地上一扭一扭地向水沟游去。我们立刻冲了上去,用手去抓,不想让到手的猎物逃掉。可这黄鳝身上滑滑的,好几次都让它滑掉了。
“让我来。” 只见丽娟把竹篓的口对着黄鳝的头,用两手堵住竹篓口两旁的去路,这黄鳝自己就游进了竹篓。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丽娟想回去了。
五只青蛙,我们一人一个,另一只给丽华小弟。我们把龙虾和黄鳝倒在一个木盆里。这是条很大的黄鳝,连阿婆都说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黄鳝。江湾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烧黄鳝吃。我们留下十个最大的龙虾,其余的江湾妈妈剁碎了去喂鸡鸭。这种龙虾在上海的自由市场里也有卖,三分钱一只,不过大多数人是不吃的,嫌它长在臭水沟,吃腐烂的尸体,不干净,买回去只是给孩子玩玩罢了。
处理好战利品,我们便到屋后的河边去看行船了。这条河东西惯通,河道不宽,水也不深,远处有一座石桥。河水不分昼夜地向东流淌,有时也向西涌去,河水倒也干净,我也不知道它最终会流到哪里。领教过黄浦江和苏州河,它在我们眼里也就是条小河了。这次我们看到了一条很大的铁壳船,后面拖着十几只大木船,突突地顺流而下,真是乘风破浪,浩浩荡荡。从船尾飘来的蓝色烟雾里,我们闻到了浓浓的柴油味。我看见不少船上有人在做饭,有的还在船上养了鸡,还有的竟养了几只小猪。这种船在黄埔江和苏州河上也能看到,不过今天看得最清楚,因为这条河也就二十来米宽。相反行驶的是一条小蓬船,一个船工在奋力地摇着橹,另一个在用力地撑着船,船头拍打着缓缓的水流,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艰难地逆流而上。河面上还有几张烂菜皮在随波逐流。看着那条小蓬船,我明白了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的道理。
令我感兴趣的,是河斜对面的一个老翁。他头顶草帽,手持一根竹竿,盘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像老和尚念经。我知道竹竿的下面是一张鱼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布网的水面。过了一会儿,他把网拉起来,我们这才发现这张网约有两米见方。有时他会网住一、两条鱼,当然大多数是空网,我们也不清楚他凭什么知道下面有鱼。网到鱼后,他把大的装进鱼篓,小的放回到河里。
小黄说,明天我们也到这里来钓鱼。我告诉他,他做的鱼钩只能在小池塘里钓钓。这河里的都是大鱼,要用大钩子,而且一定要有倒钩,不然的话上钩的鱼也容易逃脱。我还告诉他明天我们要去赶集市,那里有卖各种各样的鱼钩,一、两分钱就够了。
河边有几幢房子依水而建,粉墙黛瓦。家门口的石板阶梯一直延伸到水中,洗衣洗菜很方便。我小时候到过河边的一家人家,坐在窗前看着静静流淌、清悠悠的河水,听着吱吱嘎嘎摇橹声由远而近,感觉房子就像船一样在逆水而进。瞭望远处,便是石桥和人家。风景是好,但我总有点担心,这要是发起大水来怎么办,还是离河边远一点的好,这样逃起来方便啊(阿婆说过,有钱不买河边房)。
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涨潮水了,小黄也叫了起来:“阿巍,涨潮了!” 只见河的那一头潮水滚滚而来。那潮水也就是两寸高,但水流一下子变得湍急了。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的石阶梯上玩水,也是一声“涨潮了”,我便转身往岸上跑,不料慌乱中竟滑倒了,掉进了河里。我不想死,便拼命蹬腿划手,喝了好几口有点甘甜的河水,总算把头露出了水面。我一边喊救命,一边想抓几根救命的稻草,但什么也没抓住。沉到了河底,那里黑洞洞一片,但我头脑非常清醒。只觉得□□里有鱼在游动,我哪里顾得上摸鱼,性命要紧。既然到了河底,我连忙狠命地一蹬腿,人就像鲤鱼跳龙门一样蹿出了水面,抓紧时间又是几声救命。这样扑腾了没几下,就被一个大人一把头发从河里揪了上来。事后被阿婆痛骂了一顿,说我被水冲走了,她也不想活了。水的无情我总算也领教过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决心要学会游泳,那是活命的本事(现在的口号是:为生命而游泳),我六岁就能游得像模像样了。
这时邻居福根哥摇着小船来了,他要去两里地外的公社小卖部送货。说是邻居,他家和丽娟家也要离开十几米远,乡下的房子都是一家一户独立的一幢。不像城里,房子是一家挨一家的,拥挤得很。丽娟知道我要乘这种船,还想摇摇橹,就要福根让我们乘到小卖部,福根一口答应。这船约有五、六米长,宽约一米多一点,船的两头是甲板,中间是货舱,如下雨,上面可以装上篷来遮。摇起橹来船有点摇晃,我和小黄有点站不稳,但一会就适应了。
过一会儿,我就问福根哥,可不可以让我也来摇几下橹。他就教我怎样摇橹,摇橹不难,有力气就行。我照他说的去摇,船是在往前走,可速度慢了下来,可见是我的力量不够。小船缓缓地向前,丽娟上来帮我,她摇动系着橹的绳子,我俩齐心协力,船的速度又上去了。浪花在船头不断地形成,又消失。到了小卖部,才发现它是个杂货店,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小百货等。谢过福根哥后,丽娟说我们走回去,让我们也兜兜乡间的小道。那是一条烂泥小路,路边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以黄色的居多。青翠的小草自由地生长,各种蝴蝶和昆虫围绕着鲜花飞舞。路过一小片桑田,空气新鲜,一股清香。田野里洒满了夕阳。
这是个温暖和煦的黄昏,余辉映照在大地上,到处是一片金灿灿,暖烘烘的。麦苗碧绿,油菜花黄,野花缤纷。燕子高飞,鸟儿歌唱。大地十分平坦,极目远望,就能看到大地尽头的地平线。西边的天际升起了桔红的晚霞,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散开。田野里农舍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瓦顶,青色的炊烟,都因血红的夕阳改变了颜色。我们漫步在蜿蜒的乡间小路,欣赏着秀丽的乡村景色,眺望那彩云、夕阳和袅袅升起的炊烟,真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们放慢了脚步,望着那美丽的农家炊烟随着微风,由浓到淡,渐渐地散去。
突然,我们发现电线上整齐地站着一排飞累了的燕子,它们的头都朝着一个方向,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在轻轻地鸣叫。在上海,我们有时在公园里也能看到燕子的身影,但这种场景肯定是看不到的,我们静静地站着,默默地看着那些可爱的小鸟。
“送君送到大路旁,君的恩情永不忘。” 路的那头飘来这美妙的歌声。朝着歌声望去,只见三个小男孩,比我们还小一点,看样子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边唱边朝我们走来。这是一首电影插曲,这电影我们还没看过,它的曲子倒是听过了,林媛也能哼上几句。我们觉得很奇怪:乡下的孩子是如何学会这首歌的呢(那时没有录音机)?
这时,那火红火红的大太阳慢慢地西沉,好像要砸在地球上似的。“阿巍,快看,太阳快下山了。” 我们再次停下了脚步,我们望着大太阳(已不刺眼),它碰到了天边的地平线,好像又跳了起来,然后再缓缓地沉了下去,随着日落,天慢慢地暗了下来,西边的晚霞更红了。这是我们看到的最美丽的日落(很久以后,在大山,在海边我看过无数次日落,但在我看来,怎么也比不上在江湾看到的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