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酸饭
昨天就听外公讲他要烧上海崇明猪油咸肉菜饭,不过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成了“咸酸饭”。外公烧的菜饭最好吃,没人能和他的比。阿婆有时也烧菜饭给我们吃,佐料也放得多,但味道差远了。饭不是烧焦就是隔生,青菜的绿颜色烧得一点也不省。阿婆还在饭里加酱油,菜饭就成了酱油色。阿娘的菜饭烧得也好,但里面的佐料太少,主要是猪油放得不足。猪油一少,菜饭的香味就不重了。
张妈的菜饭也有特色,但放的不是咸肉而是广东香肠丁,香气足但味道不浓。缺点和我阿娘一样,就是猪油加得少。有一次他家吃菜饭,张妈盛好饭后,德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到了灶头间(又叫灶陂间,灶根间,沪语、宁波话:厨房),打开菜橱,拿出一碗雪白的猪油,勺了一点在菜饭里拌匀了。这菜饭立刻变得油光铮亮,油香扑鼻。我尝了一口,才知道好吃的菜饭是一定要拌猪油的。
我们太平桥小吃摊也有卖猪油菜饭,但饭里没肉,只浇点肉露,五分一两。要吃浇头自己加,红烧大肉(一两上下,浓油赤酱)一角一块,红烧酱蛋一角一只,大素鸡四分一块。外公烧的菜饭要比太平桥的好吃多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在上海摊崇明猪油咸肉菜饭最有名) 。
我一到家便叫起外公来,比平时要亲热多了,我要花花(讨好)外公。外公对我笑眯眯,他正在烘饭呢。只见他把锅子放在炉子的边上,一点一点地转动。他的烘饭技术高,这饭才好吃。今天他还烧了一沙锅黄豆脚爪汤,那是昨天晚上焐过夜的,一到嘴里就化。用阿娘的宁波话来说就是塌塌酥了。现在整幢房子都是香喷喷的猪脚爪,害得我口水直往外淌。外公平时都用小锅子烧饭,他胃口小,老酒才是他的饭。今天他换了一个中锅子,要吃菜饭的人多啊。
海伦洗好手就坐着,不急着盛饭,她也在等。我扔掉书包便下楼去,人还没到灶头间就嚷了起来:“外公,咸酸饭烧好了吗 ?我肚皮饿死了。” 看到我这副急相,外公知道他今天菜饭是吃不太平了。
“再等一等,不要急,菜饭要烘透才香。”
“外公,我好久没有吃你烧的咸酸饭了,你烧得最好,我最喜欢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哄外公高兴,等一会儿他盛起饭来就会大方一点。
菜饭终于烧好了。外公立刻把饭锅放在草窟,也有叫捂窟 (草焐子) 里,外公的锅子小,草窟里还垫了一件破棉袄,这样我妈晚上回家时,那咸酸饭还是热的。我递给了外公一只饭碗,他盛了满满的一碗,还用饭勺压压紧。我把菜饭给了阿婆,拿了一只碗又到了外公房间:“外公,吃好饭我帮你去拷老酒。” 外公搬来好多年了,不知为什么,他几乎不差我做事情。
“小鬼,还有啥花样精?”
“外公,盛一点黄豆汤给我。你讲过的呀,吃咸酸饭一定要吃黄豆脚爪汤的。”
没办法,他自己说的,外公只好盛给我一小碗黄豆汤,外加两小块脚爪(一只脚爪可切成六块)。谢过外公,便回到阿婆房间。阿婆已把那碗菜饭分成浅浅的两小碗,我和海伦一人一碗。你看那菜饭,青菜碧绿生青,鲜肉白咸肉红,米饭粒粒晶莹剔透,油光饱满,香气扑鼻。还没开吃,我已满嘴口水。但外公讲,以前在崇明老家用大灶头烧出来的咸酸饭,这才叫好吃。用钢精锅子、小煤炉烧出来的没法和它比。我想崇明的咸酸饭我是吃不着了,听外公讲崇明的房子因为缺钱早就卖掉了。
老规矩,吃菜饭前海伦要阿婆先尝一口,还要问她好吃不好吃。我端起碗就朝嘴里扒饭,外公用的是上好的大米,这菜饭咸香鲜美,油而不腻,吃口好而且口齿留香,也就是三口两口,这碗饭就倒到肚皮里去了。照海伦的讲法,就是味道也没尝出来。我拿着空碗一转身又到了外公房间,他什么也没说,又给我添了一碗。
除了猪油咸肉菜饭,外公烧的香莴笋叶(莴苣)菜饭,也很合我胃口。那个莴笋叶香啊,邻舍隔壁全闻得着。我可以把外公的一小锅子饭全倒进肚子里(也就是现在人说的大胃王),可惜的是外公只给我一小碗尝尝味道。不知什么原因,外公烧的崇明菜饭特别好吃,特别配我胃口,大概我是半个崇明人。外公的饭量小,一顿只吃一小碗,老酒才是他的主食。他一天三顿老酒,从早吃到夜。他吃小菜省,一块小肉在他嘴里能嚼上老半天,大概钞票都去买老酒了。
吃好菜饭,我就向阿婆提要求:“阿婆,以后烧菜饭,把米和料佐给外公,叫他帮你烧。我来给他做事。” 阿婆笑了笑,并没有答应。我只好心里在盘算,算算还有多少日子外公再会烧咸酸饭,我再饱饱口福。
附人物表
德明—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上海东台路古董事场个体户,收藏家
小黄--阿巍领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崇明农场职工顶替进工厂,开贸易公司
大铭--阿巍邻居,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大工厂,私营企业老板
阿巍—由阿婆带大,与德明他们结拜兄弟,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读技校,大型百货公司上班。考入大学读英语,毕业后大学任教
晓萍--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小黄同桌,电脑专业,某工业局白领
海伦—由阿婆带大,阿巍邻居,幼儿园小学同班同学,早年参军当文艺兵
丽华--阿巍邻居,小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德明二嫂
林媛--阿巍邻居,幼儿园至中学同班同学,大铭同桌,中学毕业去黑龙江,七七年大学生,国家机关工作,后下海成大企业总裁
福民--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参军,回沪后提干
勇强--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
李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进工厂,后去日本留学谋生
亚洲--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阿明--阿巍邻居,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后顶替回沪
徐敏—阿巍小学同桌,留级生,小学同学,脑子有毛病,照顾进生产组
小凤—德明小学同桌,小学中学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去崇明农场,与亚洲结婚
王海珍—小学中学同班同学,冷美人,有小缺陷,照顾进环卫所工作
振宇—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月亮疤--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小阿三--后弄堂小学中学同学
周老师—上海市卢湾区八联民办小学语文老师,班主任
王校长—捣蛋鬼的克星,学校撤消后成卢湾区嵩山街道干部
陆老师—算术老师
陆老师—英语老师
王老头—传达室工作
阿婆—前楼阿婆,带大阿哥,阿巍和海伦
阿娘—宁波到上海,家庭妇女
外公—退休在家,原住上海西区乌鲁木齐路
阿巍阿爸—果品公司经理,著有为 (学术月刊)撰写的 (谈谈大城市卖西瓜的哲学问题),(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五日人民日报刊载,第二天(五月十六日)全国各大报纸转载。任一九六六年上海赴北京观礼工农代表团副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