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老狐狸早就把她的想法摸了个透。
还没等嘉儿想好措辞,桑衣的话题便一偏,语调也变得愈发认真。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方便双方看清对方的神态,长眉高高挑起:“再有的,我一会告诉你。你刚刚不是想知道代价,我倒是建议你想一下不和我走的代价。”
她现在对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谈判的对象,将她不知不觉带入自己的节奏。冷静客观,条理清晰明了,引导着嘉儿自己想清楚。
嘉儿的思维也非常清楚。
她不可能乖乖待在这里,成为商品。
但如果等泣鬼尊主离开,再逃出去的几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然这里也不会关着如此数量的高阶奴隶。
反倒是和她走,不仅可以得到自由的保障,还可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中间间隔一万年,成长到一定阶段,她硬要离开,泣鬼尊主也不会去得罪一名高阶强者。
她已经得罪了明咫天,之后在外面活下来都成了问题。而泣鬼尊主从不用未成年的人,在她成年之前反倒是得到了一个尊阶势力的保护。
嘉儿尽力把自己的结果考虑的更全面。
在这一万年里,她要付出的仅仅是可以得到成长的时间。
桑衣微笑着,无声。
所有的东西嘉儿却都已经明白了。
和我走,我给你未来,给你选择的权利。
留在这,只能是一条不归路。
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可以给她暂时作为倚靠的东西。其实,在她茫茫然的数十年里,她也一直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记忆模糊,飘若浮萍,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只是一味努力又迷茫的往上走。
刚刚抚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微凉,隔着一层裹甲,竟然让她后知后觉的有了点眷恋的感觉。
嘉儿看着她,那人眉眼艳丽,本该是冷而锐利的面相。那双眼睛偏偏缠绻又多情,带着深藏的温柔。
短短一会儿,她已经见过了她许多面孔。
冷漠的,高傲的,算计的。
缱绻的,顽皮的,温柔的。
哪一个都是她,可嘉儿又觉得,哪一个都不是她。
或许跟着她……也不错?
不过,就算要跟着走,她又怎么肯只做默默无闻的储备棋?
嘉儿的眼神在夜空中透亮清澈,无畏又灵动,跳动着少年的火焰。她对着桑衣甜甜一笑:“我想清楚了。那么最后一项好处呢?”
最后一项,可不是简单的给予了。
桑衣微微一笑,侧身伸手引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一片跪地的护卫:“最后一项,他们的生死,交给你了。”
她的语气淡然而从容,动作优雅,仿佛展示给嘉儿的不是几十条生命,而是展台上可以供给她任意挑选的珠宝。
——再或许,他们连宝石的价值都不如。
晚风很凉,吹得她遍体生寒。连月光都是清冷的,照的那一张张脸惨白。
嘉儿的目光与他们的相撞。
恐惧而悔恨,哀求着,却又近乎绝望。这一路上,他们与宁皇对她的所做作为不受控制的划过脑海。
可他们的生死,就在她一句话里。
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才转身正面向她:“不用了。”
“嗯?”桑衣轻轻应了一声,从上方半低头看着她,目光竟是意外的温柔。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嘉儿却觉得她因为自己刚刚的拒绝,心情反倒好了起来。
泣鬼尊主继续拿捏着漫不经心的调子,环着手,问道:“为什么?”她的目光是隐隐期待的,嘉儿一下子就知道了她想要怎样的答案。
嘉儿回答道:“尊者还记得刚刚问嘉儿是否随您离开的时候,嘉儿的答案吗?命运,是在自己手里的,我没有这个权利去决定他们的未来。”
她附在桑衣的耳边,幽幽的说:“何况尊者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要他们的命吧。只是借着我的口找个理由,好顺理成章的放了他们罢了。”
桑衣的笑容越发大了,却顾左右而言他,懒懒地开口:“尊者?谁准你叫的那么亲密,你不知道这个称呼是只有亲随才能唤的?”
嘉儿一偏头,笑出好看的虎牙,眼睛里显出一定这个年纪独有的顽皮,“那么,尊主带我回去是做什么?”她的笑容甜美,“尊主一个人来,除了保密以外,还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能陪您一起来吧。”
这话,当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四镜端容固定只有百名脉主,真正被她一手带起来的却只有十余人。这些人各有分工,有些事情是真的没有办法交给他们。
“尊者的脉主,是四镜端容的门面,一些有损形象的事情,怕是放不开手。例如现在,嘉儿虽然不懂您要干什么,但还是知道这里原本是不需要尊主亲自前来的。”她的目光很亮,也很自信,映着身后一轮明月,有些身形溶于月光的感觉,“但我不一样。我来历不明,不是任何一个势力的后嗣,没有利益的牵涉,,也就没有了束缚,更方便控制;我年纪小,偶有出格的行为,也可以加上一句年少无知,修养不足,比起您身边的同龄小辈要自由很多,却又有比起他们有过之而不及的天赋。”
“而且,”她的笑容不变,眼神却低落了下去,“我的背后空无一人,即使遇上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推出去死掉,也不会给您找上什么麻烦。”她近乎自嘲,“像我这样好用又有潜力的棋子,尊者也找不到几个吧。”
桑衣斜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呼了一巴掌:“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丧气。”
哪个说要带她回去当棋子了。
熊孩子,哪来那么多小心思。
桑衣不太想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抱着这个想法。
“你怕他们死,那你闯明咫天放出奴隶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死?”
嘉儿的目光很认真:“从进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在去考虑自己的生死了。”她的语调很慢,看着她,“尊者,您知道吗?现在有很多‘奴隶’根本就不是负罪的人——明咫天的那些女孩,是被强行掳去的。”
桑衣的眼睛眯起来,锐利的光透出来,示意她继续说。
“来这里之前,我在明咫天的附属小界里寻找东西,却正面撞上了有人以明咫天的名义收缴贡品。”她点了头,“就是尊主想的那样,他们要的贡品,是活人。”
所以,她就偷进去把那些人放了?
桑衣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这种事,明着有明咫天一家。
那么,暗地里的呢?
还有更多她没查出来的肮脏呢?
她来这里,查的就是奴隶场传出来风言的风语。
桑衣拍了拍她的肩,算是鼓励和安慰。
“这件事我会去查,你不要再去管。”桑衣笑了,她柔缓而自信的嗓音低低的绽放在她的耳边:“相信我,小嘉儿,我不会让你不会后悔的。”
她转身走向被落在一边已经很尴尬的澹台饶,后者连忙向她行了个礼,被桑衣笑着扶了起来。
“就这些吧,麻烦澹台算一下价钱。”
澹台饶更加尴尬了:“不不不,尊主来这里,哪里需要什么价钱。”
桑衣闲闲的一勾嘴角,把一个东西扣进了他的掌心,转过身边走边摇手,“行了,就算敬也不是这么个敬法,与其搞这些表面功夫,不如肃整肃整奴隶场的规矩。别让人知道我来过。”
至于那些护卫后续的处理,她也不再管了。
她没再去看澹台饶的表情。
提醒到此为止,结果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领悟与决断了。
出了奴隶场就是一大片莽莽荒境,空气稀薄,大块大块的乱石如同在激流中一般翻腾,桑衣随手画了个阵法,直通四镜端容,把所有的危险都隔在外面。偶尔有乱石撞在上面,被无声无息化作齑粉。
阵法里一步千里,桑衣也不着急,控制着脚步慢慢走着,嘉儿领着十六个少年安静的跟在后面。
四周景物飞快后移,桑衣的思绪万千。
十万年光景,如今的域外比起当初已经好了太多,六君十二皇也已经处于她想要的微妙平衡里,基本可控。各方各有牵涉又各有矛盾,实力多方相互制约,上面又有桑衣和凤娑两位尊主压着,也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凤娑避世轻易不出现,闲尊没有任何势力,终日神出鬼没的闲逛,扮演各种奇奇怪怪的角色。而澹台的两兄妹却让人头疼——澹台饶安分的过分,妹妹澹台姝的手却是越伸越远。两兄妹完全迥异的作风让人不得不注意。
其实如果可以,桑衣真的不太想和澹台姝那个疯子正面过招。澹台姝的疯是真疯,可疯的敏锐可怕,疯的杀伐果断。澹台就让这个疯子治理的成了域外第四大势力。相比之下,明咫天那位却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仗着先辈留下的底蕴随意造作,早就不知留了多少暗地里的笑料。
想到明咫天,或者说想到又出现的关于奴隶的新问题,桑衣的心头又是一绷。嘉儿所述不知是真是假,还需要进一步查明。但强攻正常家族,掳掠年轻后嗣的行为却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多人哭上四镜端容求助,桑衣才来调查。这次不仅仅是看端容奴隶场的格局,还看它的规模和数量——按照端容的记录,是不该有这么多人的。那么,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澹台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
域外已经很久没有过大型的动乱,安稳且稳步向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缺少了压力,域外的风气似乎渐渐有了颓靡的趋势。
一件压一件,说不清哪件更让她头疼。
“尊者。”
少女在后面脆脆的一声唤,小小的,带着不平的喘息,才让桑衣回过神,等到回头找她,才惊觉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脚步越来越快,已经甩下了那十几个孩子一大截?。
后面原本整齐的队伍已经拉成稀稀落落的一长列,落在后边的半跑半走,已经筋疲力尽。嘉儿在中间扶引着一众大汗淋漓的少年,颦着眉,额角鼻翼薄薄一层汗,匆忙中看了她一眼。像是责怪,又像是哀求。
桑衣暗道一声抱歉,侧身做出一个不耐又冷淡的神态,手里的扇子半掩在袖子里,在指尖露出一点描金的冷白。
嘉儿把那些孩子一个个重新排好,一个体力好些的带着一个疲惫的,然后整齐的跑到她面前。这一点小小的细节,连她都没有在意,却被个孩子考虑到了。
桑衣有些意外,这些孩子能让澹台供给她挑选,不说是万里挑一,至少也是个百里挑一。可大多数人都狼狈不堪的情况下,嘉儿居然也只是有些气喘,还有余力帮别人。
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心性和耐力着实是不错。
换了个传送步数更少的法阵,站在嘉儿的侧面和她一起走,照顾少年们的速度。这个法阵让他们距端容就剩几千步的光景了,其中的消耗虽多,对泣鬼尊主到也算不上什么。
她静下心来,暂时放下属于泣鬼尊主的那些麻烦,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嘉儿。
这孩子长得应该不错,弯曲的长发遮挡下,依旧能看出她好看的脸型与俏丽的五官。只是太瘦小了,和他们站在一起,都是一只可怜兮兮又脏兮兮的小团子。
桑衣看的有趣,忍不住逗弄她:“你多大了?是男孩子吗?”
成年问题要看种族,只看外表无法辨别。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她早就看出这是个比较活泼的女孩子,有心想看看她的反应。
小团子立时炸成了一只小刺猬,像是想要扑上来咬她一口,被桑衣不轻不重的弹了下额头,变成了一只眼泪汪汪的软毛小刺猬。
痕迹微红,肌肤雪白,偏偏又一块块带着脏污,对比太过鲜明。桑衣忍笑忍得快要内伤了,问:“怎么?不记得了?”
莫名其妙被招惹,又被敲打的软毛小刺猬回道:“十二。”她委委屈屈伸手吧汗湿贴在前额面颊的碎发拨到一边,还不忘用余光看看后面的队伍。
桑衣奇怪:“十二甲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小?”她的骨龄哪里有十二甲子。
女孩回答:“不是十二甲子,是十二岁。”
桑衣手微微一顿。
十二岁。
也太小了些。
这本该是承欢膝下无忧无虑,被肆意娇宠的年纪。至少端容的后嗣这个年纪,还没有接触人情事故。
嘉儿比她周围的所有孩子年纪都要小,却比大多孩子都要早熟多了。到底是吃过了多少苦,才磨出了这份从容缜密。
桑衣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这样的孩子太多了,经历的太多,各有各的问题;域外如今又在紧张的筹备里,也难分出精力再去寻找他们。想要扔下,还是不知不觉生出半脑袋官司。
泣鬼尊主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的无可奈何。有心无力,总是让习惯操心的人生出或多或少的躁郁感。
她能做的,也只是先管好身边的这几个。
脚程慢下来,嘉儿开始好奇的打量阵法上的纹路。桑衣跟着看了一眼。鎏金闪烁,光晕流转,的确是很漂亮,也很容易吸引年幼的女孩子。
“你喜欢这个?”
周围很空,路上也很无聊,桑衣有意无意开始跟她搭话。
嘉儿恋恋不舍地抽回目光,眼神明亮,像极了一只好奇的幼猫,引得人很想把她抱进怀里揉捏。桑衣弯弯的露出点笑意,抬手搁在她的肩上,“这个叫阵法,可不是拿来好看的。我做的这个叫传送阵,不过比一般的改动了一下——也是定点传送,不过得你自己走,不然你们这些小家伙受不了。”
嘉儿没在意她的手,抬头看她,却一颦眉:“阵法这种东西,我记得画法很严苛的,还可以改?”
——这个眼神真是像极了当年未经巨变的自己。
她近乎失控,近乎茫然的把手按在了女孩的额头上,时空交叠,声音裹挟着记忆呼啸而至:“你把这些说给我听,不怕我拿捏住你的弱点吗?你不该对我留存信任的。”
——你不该对我留存信任的,阿门加。
——你是日上下一任的神明,你不能对任何一个人留存特殊的感情。
——你所有的思绪都要掩藏,要记得,你是不能有弱点的。
……
桑衣闭起了眼睛。
一声声,仿佛还响在昨日。十几万年了,她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这人都离世这么久了,还跑来干扰她,真是令人讨厌的一如既往。
似乎有什么在干扰她,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疼的心伤,被一个眼神就轻易钩了出来。她皱起眉,忍过眼中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
掌心忽然传来温软娇柔的触感,有人用两只手环握住她带着裹甲的右手。那疼忽然就像潮水般散了去。桑衣茫茫然的睁开眼,愣怔的看着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眼前的女孩子个子刚刚高过她的腰身,只能仰着头看她。两只手抓住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藏不住的担忧,无措着,又极力镇定,不让其他人看出来。
她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嘉儿抓住了泣鬼尊主的手,在祈求什么。
这个孩子和当年的她,到底不一样的啊??。当年的阿门加殿下的眼神可要放肆轻狂的多了。哪有这么心细。
就连一双手,嘉儿温软娇柔,阿门加满是厚茧,怎么会一样呢。真是糊涂。
她顺着捏捏嘉儿的手,摸到一手细汗,就也没松开,牵着她往前走,心道,给人家女孩子吓到了,得哄哄才是。
可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想到刚刚那奇怪的状况。从来没有人能让血器暴动的疼一下子散掉,连他都不能,更别提一个陌生的孩子。她看不到自己的重瞳回没回到深浅交叠的样子,确实真真切切的不疼了。这很奇怪。桑衣打定主意回去先让苏策查查她的来历。
女孩子还没有察觉到桑衣的变化,可泣鬼尊主已经心下有了计较,随口道:“刚刚你怎么想到做那种反应的?”嘉儿只看到桑衣恢复了正常,眉眼弯弯:“也没有怎么想,只是觉得尊主那个状态是不能给人看见的。”
这个回答意料之中,桑衣没什么心头波澜,接着问:“那你不怕我忽然对你发难,或者事后清掉你?”嘉儿毫不犹豫:“尊者不会的。”
这语气太过斩钉截铁,让桑衣一怔,未等她问为什么,嘉儿又开口了:“一个连路上奴隶的身体状况都顾及的人,我不信能做这样的事。”
那你可真是信错了。
桑衣默默地想。
嘉儿看着她,笑意盎然。
她也不傻。这一路走来,早就发现后面的那些人虽然是她买回来的“奴隶”,却都是神智清明的少年。一般人哪里会刻意挑选还保留反叛祸心的奴隶?显然这是泣鬼尊主的一点善心。
只是她的气场太强,周身无人敢近,喜怒无常的性格又传的太凶;这一点深藏的温柔也被当做她临时起意,不为人所知。
那她也暂时装作不知道好了。
女孩子的心思在表面上还隐藏不好,隐隐透出点顽皮又骄傲的意味,看得桑衣频频侧首,有点好奇。
嘉儿发现自己被发现,连忙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桑衣笑了:“你倒是不怕我。”
嘉儿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回答道:“大概是因为,尊者是我除了自己之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吧。”
桑衣:“……”
她活了那么久,不怕阴谋诡计,不怕人情冷暖,不怕自己受伤,却唯独怕辜负别人一片真心,怕周围亲近的人受伤害。
这孩子一句话,偏偏把她所有的弱点戳了个遍。叫了声尊者,又干干净净的剔透着,桑衣实在再问不下去。
她不再说话,嘉儿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话。反倒是她自己,心里的想法翻来倒去,搅得自己愈发不得安宁。
她忽然道:“下次再看到不对的地方,别再冒冒失失冲上去拿自己挡。”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嘉儿迷茫地啊了一声,抬头看她,也是懵懵懂懂。
桑衣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很突兀,又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却又忍不住叮嘱:“血器藏体,真的是很危险。下次看到我这样别过来,能跑就跑。”两人与队伍隔得很远,断断续续的话又没头没尾,让人理不清,桑衣也不怕他们听见。
嘉儿不知道血器藏体是什么意思,只关心她口中的危险。嘉儿道:“尊者既然知道危险,又为什么要做?”
桑衣笑着答:“有时候没办法,就像你知道明咫天危险,不也一样去了。说到这个,阵法里有一类专攻防御,你有兴趣学吗?”
嘉儿看着她。
怕伤到少年敏感的自尊心,泣鬼尊主一个心思转了三转,才谨慎的开口:“防御,强攻,转移。这三种是最常见的阵法类型,也最好上手。你若想学,我可以安排,起雏阁里相关的书不少,你也可以随意去看。”
外面黑影一闪而过,带起周围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那灵力的探究与针对意味太强了,擦肩而过的可能几乎可以排除。桑衣目光一转,刚刚盈满笑意的眼神瞬间冷冽又机警。她口中的话却接下去:“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阵法对天赋的要求真的很高,如果这三种你都学不会,那么更精妙的你也基本无缘。不管怎样,还是以守住自身安全为主。”
从热到冷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成了那个感情的泣鬼尊主,语调淡淡,平静又客观。环视四周,微微皱眉。
嘉儿很不适应她的转变,却近乎本能的跟着桑衣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眼神警惕,透过阵法,看向同一处。
桑衣低头一声闷笑,声音却由低到高扬起来。
身后暗沉的天空被她的身影割得四分五裂,她转过身,不动声色将一群孩子护在身后。眼睑一掀,整个人迸出迫人的气势,面上却笑的漫不经心,“阁下是谁,怎么不出来见个面?吓坏我这些孩子可不太好。”
四下里一阵惊慌,索性没人乱跑,都聚集在桑衣周围,让她心头微微一定。
他们停下,外面的人竟然也停了下来。数十人的小队伍直接立在乱流里,为首一人黑衣墨发,风姿出众。一双眸子深邃沉静,浸着墨玉般的光彩。漂亮至极,却又冷极,透过流金烁彩的光幕停留在她身上。
那身形陌生又熟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惊得桑衣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两道目光相撞,他似是牵扯了下唇角,便淡淡地挪开了目光,回头对队伍说了些什么,嗓音也隐没在乱流的嘈杂里。他像是没认出面前人一般,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消失了。
像是一阵清渺的幻风,不期而遇,却又抓不住,留不住。
这场原以为的冲突,随他一起散了。
可桑衣还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嘉儿近乎焦灼无法忍耐,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外衣。
直到她低头看向嘉儿的时候目光还是愣怔的。一天之内,盛名在外的泣鬼尊主竟失神了两次。
外面乱石飞砸,在阵法的光幕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涟漪仿佛也荡开在泣鬼尊主的心里,几经回转,成了掀翻镇定面容的滔天浪潮,却又卷起酸涩的沙石。
嘉儿低咳了一声,似是想找点话题:“尊者,刚刚那位是?”
她唇角动了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不是说要做和九重大君一般的年轻君主吗,现在你见到他了。”
嘉儿眼睛睁大。
有传闻,那场毁了栖都的混乱,源于当时还是栖都五子的封重的背叛。他瞒过栖都两位尊主的耳目,与异族联合击毁了大半个栖都,打伤无数灵族后逃走,来到域外西北自立门户。之后成君,一改往日热情温柔的面目,瞬杀对立数万人,一战成名。又以铁血手段统一混乱死地,更名九重城阙。
曾经有多温柔,如今便有多冷情。
这位年轻的君主,仅仅用两万年便赶超了无数先他成君的前辈,成为尊阶之下第一人。
清贵淡漠,暴戾无情。
九重大君,以凶名立世。
可桑衣记得的,是那个凤凰花中热情明朗的少年,偶尔顽皮骄傲,却温柔入骨,把新开的第一盏酒,做了许久的描金骨扇,连同那一片赤子心,一并小心而欣喜地递给她。
她自小照顾大的少年,不肯唤她尊者,一声声“桑衣”照亮了她多少个辗转的日夜,磨平了多少刺人的锋芒。
几万年亦师亦友亦亲,如今却形同陌路。而这一切,是由她亲手促成的。
桑衣满心疲惫,面上却平静起来,摆了摆手。她看起来不过是失神了一会儿,依旧是一张散漫的笑颜。
骨扇一收,带着一众少年重新举步,甚至还发出一道半玩笑的传令。服饰极简,却暗纹繁杂,卷发如同花团锦簇,五官偏于立体,整个人都艳美至极,可偏偏只觉大气从容,不见丝毫烟尘俗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过去吗?”
她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笑问她。桑衣不需要回答,犹自接了下去,像笑又像叹息:
“因为他是我的心头至宝啊。”
——世人皆叹泣鬼力,无人知其凄骨寒。
嘉儿脑海中忽然飘过不知游荡哪处时听来的杂句,看着她的面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于是一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