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傍晚,落日的余晖交映着起伏的山脉,朦胧,幽怨,似一副水墨丹青,入了仙境。袅袅白烟自农家小院缕缕蒸腾而上,一片祥和宁静,让忙碌了一天的人不经意间放缓了节奏享受身心的放松。一座普通的院落里,欧阳玥一袭黑色紧身衣,束了腰带,长发简单利落的盘着,俨然一清冷的公子哥,而此时,她却像一条钩子,笔挺挺倒挂在院中唯一那棵老树上。楚尘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托腮仰头,奇怪的看着那猴子捞月的某人,已经半个时辰了,他的头这么仰着,都开始发酸了,可树上那人却跟个木偶似的,似乎感觉不到累,仍旧凝神静气,一手一把飞镖不断从腰间抽出,“嗖嗖”射向门口那个草靶子上。刚开始的几天,她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但是,她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一天一天地突飞猛进,直到今日,已经能坚持半个多时辰了。看起来着实挺酷,挺厉害,他心痒,也想跟着一起练,但某人发话了,自己必须先把体能锻炼好。
楚尘觉得,好像自那日从山上下来开始,她就发了狠劲,像是又变了个人,让他以做生意防身为借口,去铁匠铺专门定制了一些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兵器,带他在院子里悄悄练习。每天天不亮,他就得跟着她去负重跑山,在各种地方做各种奇怪的动作,每当他累成狗,想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依旧坚持的她,他都想狠狠剐自己一个大嘴巴,咬牙坚持,再坚持,每每如此,却都硬挺了过来。后来,他慢慢发现,撑过最难熬的那段时刻,身体就会暗暗变好一点,以至于后来,他就逐渐喜欢上了这种痛苦蜕变的过程,艰难中充满希望,这是她赋予他的新生命。虽然才十余日,他却觉得过得无比充实无比快乐,身体壮实了不少,不再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偶尔还能在她手里过上几招。而她,面色也不再苍白,动作更加迅捷,眼神更加凌厉。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使那些奇怪又实用的打斗招数,也如外面那些街坊邻居们一样,猜想过她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厉害起来,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但这些,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并不重要了。只要她是她,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人,是救过自己、救过很多人的人,这就足够了。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喜欢跟她一起做可口的饭菜,喜欢比赛谁最先吃完,谁吃得最多,喜欢跟她一起锻炼,比着谁先跑到山顶,看最早的日出,喜欢看她安静的做着所有的事情,那是一种踏实的幸福。自从阿爹过世后,他便一直跟着欧阳玥,心思敏锐,知道这桩惨案后隐藏着更大的幕后黑手。虽然杀他父亲的那个匪贼后来也死了,但他不能像其他受害者家人那样,如此轻易的就翻过这一页。欠下的债,总是要讨回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的是时间……
楚尘坐在台阶上托腮兀自神游着,却没发现眼前的人早就消失不见。突觉背后一阵凉风,他下意识一个利落的前滚翻,下一秒,人已经呈格斗状态对准了身后的“敌人”。也愿不得楚尘如此大反应,一个人要是每天都被人无端偷袭十几次,身体的条件反射绝对会比你的脑袋反应还快!“反应很快,速度太慢,下盘不稳,力气不够,明早跑山,再加一个沙袋!”欧阳玥看着对面眼神越发坚定,动作更加沉稳的少年,心里默默欣慰了一秒。“嗯”楚尘答得飞快。如今在她面前,他不会说一个不字,因为他相信她,知道无论她给他任何命令,她都会全程陪他一起去完成。“姐姐,你的剑越发的快了!跟山里的兔子似的!”欧阳玥挑眉,看着眼前虽小她半岁个头却与她齐平的少年期冀的目光。兔子?OMG!这算是个冷笑话吗?她表情尴尬,瞬间定格。楚尘得了小水拍马屁的心得,大脑词库又少得可怜,这时不时来上一句蹩脚的冷笑话,欧阳玥抚额,猜想自己上辈子一定作恶多端,否则怎么会摊上那只功夫熊猫,还有那坨冰山,现在又来了一只半路出家的小马屁精。
弦月高挂秋夜寒,晚膳过后,楚尘很自觉地独自去了密林练剑,这个季节这个时辰,整个密林都是夜的主宰,风的信使,黑的可怕,静的可怕,仿佛被隔离,似乎未知的危险不知何时便会突袭而来。楚尘小心翼翼地适应了几天这样恐怖的自我意境,靠着胸腔里回荡着的那个清亮的声音“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战胜自己!”深深呼吸,慢慢冷静,凝神,屏息,剑出鞘,随心动……
早早将楚尘打发出去练剑,欧阳玥便闩了院门,惬意地靠坐在两米高的树杈上假寐。“母亲”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也许很少有人像她一样经历人生乃至整个世界的悲凉,欧阳玥慢慢平静下来,她觉得她应该感谢父亲感谢部队,教会了她如何坚强,如何直面惨淡的人生。她觉得自己现在感觉最实在的应该就是这棵粗抱大树了吧,扎根在土里,经历世事终不倒。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何要爬树,难道这树前世是她兄弟姐妹?跟她有缘?与她亲近?还是爬树爬上瘾了?也许只是想要看得更远些,离天更近些,才会觉得距离某个世界会更近些,也或许,在黑暗里,这个位置,能够洞察一切,占得先机。
月色清冷,欧阳玥素白的手指正静静抚摸着一柄通体墨黑的短剑。剑是那天黑脸冰块顺手扔过来的那柄,可能是为了答谢她误打误撞搭救了他们,最后,他竟然命人专门送给了她。想起那天莫名其妙的一吻,她有些心烦,欧阳玥本能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本想拒绝,但当看到那熟悉的剑鞘,熟悉的蓝宝石时,震惊之余二话没说便收了下来。剑鞘通体玄黑,无任何雕饰花纹,只剑柄上镶着一颗不大的深蓝色宝石,拔剑而出,寒光流泻,刃如秋霜,锋利无比,剑刃根部刻着两个小小的字“破月”,与他随身的那把古朴长剑是同一种材质。那日为他驱毒,她曾无意中瞥过那把长剑,也刻了字,当时没仔细看,现在细细回想,好像刻的是“逐日”。逐日剑、破月剑,名字倒挺有意思……
看着这剑,欧阳玥原本平静的月牙眼里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对刀剑不甚了解,只是这把短剑,太过熟悉,太过特别!她清楚记得飞来横祸那日,陈博士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安全带回国内的就是这把古剑,当时她只匆匆一瞥,以为是把匕首,却没想到是柄短剑,而且在这个世界又遇到了它。难道这熟悉的短剑后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秘密?解开它是否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呢?所以当那坨冰山派人送剑来时,她便二话不说收下了,不止是因为心底那一直坚持的荒唐念头,更因为如此之多的怪事与秘密就像令人上瘾的毒,无时无刻不在挑动她心底那丝蠢蠢欲动的好奇。
这些日子,她以失忆为由多方打听了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信息。结果不出意外,令她甚是沮丧,因为这片被称之为秦川大陆的世界根本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地理地貌似乎也有所不同。羌山以北是以游牧民族为主的北羌,北羌之东有胡山,胡山之东为北胡,她现在所处的是北秦,一个刚刚完成吞并大业的偌大帝国,北秦之南有南江,隔南江而望的是南国,南国东侧还有东越,上原镇往西是九原峰,九原峰西边则是大片的荒漠。欧阳玥至今没听到过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文字语言所差不大,否则她就得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尬尴地步了。这两个世界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平行世界?多维空间?那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死了吗?为何只有自己的灵魂莫名其妙来到这里?霸占了别人的身体,那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去了何处?那把一模一样的短剑又是怎么回事?这一个一个的问题,就像一张编织好的大网,将她笼得密不透风,十分难受。她想报仇,她想解开心中所有的谜团,她想回归原点,而这所有的关键点,最后,竟都指向那个狂妄自大令人发指的冰块脸!
自那日下山不久,她就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几波暗中监视她的力量,她直觉自己可能已经无可挽回地触犯了某些强大阴暗的幕后势力,很可能与上原镇的惨案也有直接的联系。初来乍到,敌暗我明,形势尚不明朗,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不敢贸然出手,只静静等待,不动声色的加紧训练,以求危险来临时,得以自保。她不敢往下想,对方若是误将她归为某个敌对势力,再派来许多如那个黑衣蒙面人一般可怕的杀手,对于她这个误闯而来一无所知的人,处境是极为不妙,就连身边的楚尘,小水,张老大夫甚至上原镇的村民估计都会陷入危险。这些日子,她一方面在强化自己和楚尘训练的同时,让楚尘按她画的图纸悄悄打造了几种防身暗器。晚上还逼着他去密林练剑、练完去回春堂陪着小水睡觉,希望他们能尽快在危险来临之前强大起来,一方面时刻准备着,将自己卷入到权利风暴的中心。因为她的第六感很强烈得告诉她,那个冰块脸以及暗藏的对手,身份绝不简单。既然命运的罗盘将她推到了这里,那么就容不得自己后退了,退即是死,况且她的字典里,也从来没有过逃避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