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怎样的人物儿,竟是这般的厉害?”
有时候,薇娅会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去遐想这个人物。
每到农闲,或是夏日夜间院里避暑纳凉,或是冬日偎依在火塘边烤火,爷爷总会大摆龙门阵。从民国到解放,从三岁丧父沦为童工到青年时代翻身做主人,爷爷的故事又长又精彩。
“你太祖母是咱薇家抱养的童养媳。当年那正是民国初年,四处军阀混战,生灵涂炭。这一带又是棒客(土匪)横窝,老百姓真是苦不堪言,我们薇家祖上跟着赶脚的到汉中或是广元、成都,沿途做点小买卖,手头还算宽裕。再者我们祖辈乃大端公出身,据说薇祖德高望重,法力无边,咱们薇家祖上是极其富庶的。据传康熙时代,薇祖还曾为幕僚的,谁知到了清朝末期,咱们薇家败落得不成样子,竟只能够缩回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居住了。
后来渐渐地薇家本族里贫富差距就悬殊了。长房里那一族,仍旧是人丁兴旺发达,唯我们偏房的,竟不能够继承端公,连那昔日的买卖生意也不能够继承了,只有那几十来亩薄地林产。还好你们的太太祖,在这方圆几里做些个小本买卖,他为人实诚厚道,是个极不惹事的主儿,那些棒客见他也是个苦挣的人,就只要点酒钱,不怎么难为他。他倒把日子过得还好些,家里人口本不兴旺,只有你太祖爷一个儿子。
有一次,你太太祖又在这里赶着骡子做买卖,偶碰到一老先生带着个小丫头逃难乞讨。你太太祖一时心软,就给了那老先生和小丫头一人一个馒头吃。那老先生便含泪跪下道:“施主,你行行善,把我这女儿也带去吧。我们是临县逃难来的。我现在已是自身难保了,这丫头的妈也已病逝了,家里已无人可以养护她了。唉,只是可怜了这丫头,你看她缠的这小脚,本该是养在书香门第做小姐的。可惜在这个乱世群魔的社会里,我家道没落,失了一切祖上的田产家业,她得跟着我乞讨度日。施主,你若能够收留我女儿,哪怕是做童养媳也好,总比饿死冻死,被棒客恶霸残害死强!”
听到这里,你太太祖一时感动热心肠,就把你太祖母用骡子载回来,同你太祖爷做伴。那时,你太祖爷十二岁,你太祖母八岁。你太太祖希望等他们长大后好成婚圆房。谁知待他们长大成婚后,你太祖爷因从小娇生惯养,竟是个不务正业的,整日里去那镇上逛窑子吸大烟,后来甚至数月不回家,最后竟惨死在那里。
你太祖爷,即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们兄妹四个已经出生了,我那时候三岁,最小的妹妹一岁,最大的姐姐十岁,哥哥八岁。
自那后,这个家全靠你太祖母一人撑着,她那半裹的小脚跑起路来,和她的性子一样,灵光能干。
你太太祖年迈,万事都由你太祖母做主。她既当儿媳妇,又当儿子,撑着这个家,侍奉二老,养育子女。她的能干,方圆几里,无人能够匹敌。当年长房要霸占田地财产赶走我们,你太祖母上县城和他们打官司,硬是赢了回来。从那以后,无人再敢随意欺负我们。只是连年灾荒,加上社会动荡不安,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又则你太祖爷在世时已经将家产败落得不成样子,咱们家穷困得更加不堪了。
不管怎么说,你太祖母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了不起的人物。”
每每说到这里,爷爷那眼眶儿总是红红的。
薇娅和其他人一样,听得云里雾里的。
“这太祖母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儿?到底是没有见过的。她若真像姑姑,那就……”
一提起姑姑,薇娅立马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姑姑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儿,尊贵无比,而我竟是这般糟透了的。”
薇娅想起那年夏天在姑姑家玩耍,第一次见到出嫁后的姑姑时,姑姑穿着漂亮时尚的连衣裙和皮凉鞋,而她脚上只有那双破旧的——大舅母都露出头的黑布鞋,不用对比,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况且姑姑天性要强,说话干净利落,行动如风,是我们这里无人能及的。
“这样一个人,已经厉害了,让人胆颤心惊的。居然还有一个人比她还厉害,那是个什么样的主儿,那岂不要吃了人?”
薇娅才不乐意去想这个人了,她才懒得管这些了,至于爷爷更喜爱谁,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无所谓啦,拿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和活人做比较,有啥意义呢?”
她还是那么憨。读课外书,上学,依旧时而快活着,又时而忧郁着。换句话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古怪。高兴的时候,她特活泼开朗,一下课,就要和同学们玩武打游戏,她特喜欢当女侠。(因为现在大部分人家都有电视了,大家会看些武打片电视剧,孩子们就模仿了来。)有时候,一个人躺在田野草地上仰对着天空和白云,她又是无故的那么忧郁。最后她竟把这种情绪带回家里,以至于所有人看见她时,她都紧绷着脸,满眼不高兴。于是连母亲都生气骂她:“一看你就谑得很(不讲道理的凶人),整日黑个脸(拉着脸)。”
连舅姑婆都曾私下里和外婆说道:“薇娅这孩子,秉性模样儿,大随了她爸,竟一点不像她妈。”
“唉,这就是她最不讨人喜欢的。但是这孩子忠诚老实,没有薇敏那女子滑头,倒也令人怜爱。”
早饭作晚饭吃后,绿萍嚷着头痒痒的厉害着了。原来她头上长满了虱子和卵。那虱子把她的头皮都咬破了,一个个吸足了血,肚皮圆滚滚的,正在头发从中跳舞攀爬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