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犹如换命般,拿下了山堆,一波人战死,另一波踩着前者的尸体继续攀爬。待得胜利时,山堆下已是成堆的尸骨,满身血污,分不清敌我。
高承禹瘫坐在山堆上,满脸血迹,夜行衣上分不清是汗还是血。沈思坐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也已经精疲力尽。二人对视,都笑起来。
高承禹扶着剑起身,看向山下,对沈思说:“真没想到这一战这么难,但总算拿下了。”
沈思也爬起来顺着高承禹的目光看去,尸山血海,修罗地狱不过如此。
家家养男当门户,今日作君城下土。
沈思向各个方向看去,说到:“这的确是个布兵的好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清鹿头山附近的兵力部署,你看那边,我们用不了多久便能进入成都。”
经此一役,刘辟便节节败退,高崇文一边攻鹿头关,一边派兵拿下德阳和汉州。刘辟屡战屡败,粮道又被阻断,再无还手之力。
从六月到八月,高崇文终于迈过鹿头山,举兵直扑成都。这一路便如一马平川,再无阻挡。
而刘辟一路向西南逃,欲逃往吐蕃。
高承禹奉命前去捉拿,逼得刘辟跳了江,最终被人从江里捉到营前,已是气息奄奄狼狈不堪。高崇文请了医生来好生照料,严加看管。待刘辟身体无恙后率精壮兵力二百人押解刘辟及一家人到长安受审。
高崇文至成都后,一切尊崇韦皋的旧例,唐军所到之处,皆是军纪严明,剑南西川未发生骚乱和哗变,市场恢复经营,未发生强抢事件,至此,西川得以平定。
十月,长安传来皇命,授高崇文剑南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由渤海郡王改封南平郡王。
霍清也随着大军一同进入成都,众人从战争中消停下来,度过了短暂的创伤期后,便陷入额无休止的欢庆,但因为太上皇的薨逝,欢庆的方式就变成了军中接连不断地饮酒打闹,这些人仿佛死里逃生般被欣喜、失落、悲伤、焦虑、恐惧层层包裹,放纵自己。
霍清此次发现,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不见,这便是战争,人们的消失来不及一声告别。霍清在他们中间,也渐渐明白这种感受,似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怕明日再没命享受。他们的情绪较之前更为敏感,似乎一群人一起很快便能兴奋起来,若是几句话不和,很容易便动起手来。
成都的秋伴着浓浓的雨水味,混着重重桂树芳香,霍清站在一棵桂树下发呆,细白的花朵飘落发间。高承禹站在十步开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却没有上前。
霍清一回身看到了他,露出了淡淡地笑,高承禹瘦了也黑了,脸上棱角越发分明,眉宇间的英气更加明显。
高承禹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说:“这个怕是得由你转交了。”霍清一愣,那是个荷包,中间一点暗红,她认得,那是陈二的荷包。
霍清刚一来成都便知道陈二战死的消息,只是那多么名字,都来不及一一缅怀,而这荷包,她印象不能再深刻,陈二那鲜活的样子立即出现在眼前,他大约是霍清在军中最熟悉的人之一。她小心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她代写的那封信。笔墨犹在,而在子规两个字上,印着一抹暗红的血。霍清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踉跄了一步。
高承禹出手扶住她胳膊,只听她喃喃地说:“我真笨,杜鹃啼血,子规相传为蜀帝的魂魄所化,滴血则为杜鹃花,我怎么会告诉他这个典故,念了这首诗。”现在想来,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高承禹目光落在那句“如那子规鸟一般终日围着你”上,沾血的子规变得尤其醒目,他一时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如今再见,也只能化为子规了。他也无从劝慰,战死的人几千,哪里容得下人去伤感。
今日发了赏赐,军中杀猪宰羊,又热闹起来。
高承禹和沈思坐在众人不远处喝酒,沈思左右看了一圈,问:“霍清呢?”
高其指了指远处说:“和他们在江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