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禹想起刚才沈思滔滔不绝的几番话,不觉笑道:“你口才越发好了,再有这等招降的事,我一定会跟父亲说让你去做说客。”
沈思一愣,真是好人难做:“陛下曾说,卢龙人只知卢龙,不知有朝廷。我料想,此次收复西川成功后,陛下仍会有封赏。高节帅一向治军严明,得众人信服,军中拥戴者众多,若是此番再树太多的威名也不见得是好事。”
高承禹听了此话,一时无言。飞鸟尽、良弓藏,虽说这藩镇之乱一时无法平息完,但良弓何其多。稍有不慎,遭人口舌,无故惹下麻烦。
沈思又说:“成纪此人并非奸险之辈,他所说的也多是心里的话,乱世中,苟延残喘已是不易,岂能要求人人守节。”
这话原本是沈父临终前告诫他的,而对于高承禹来说,这道坎更难过。
守住内心方正,又保持外在圆融,何其难。
收复绵州和剑州的消息比高承禹、沈思一行人到的早些。待高、沈二人到达梓州营地,受到了隆重的迎接。
高崇文拍着高承禹的肩膀,一脸高兴与骄傲的表情,又对着沈思一通赞美。
高崇文拍拍二人的肩膀说:“你们先歇歇,子睦,你留一下。”
待沈思走后,高崇文脸上浮现沉重的表情:“今日收到京城的消息,太上皇月初在兴庆宫薨逝。”高承禹一惊,再一计算时间,不过是他们出发十多天后的事情么。高承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太上皇薨逝,除了悲痛外,心里生出一些无常的感慨,太上皇这一生真是一句话难以感慨。他默默退出营帐,向沈思的帐子走去。
掀开帐帘,沈思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见高承禹进来,搁下笔笑着问:“是有什么任务了?”
高承禹摇头,在沈思一旁坐下,开口:“太上皇薨了。”
沈思的笑意在脸上凝固,太上皇对于他最特别的意义都是同父亲有关。从太子到皇帝再到兴庆宫的太上皇,这一切转换也不过是一年间的事情。
他深呼吸一口,闭上眼睛,稳定情绪。然而李忠言那些话又在脑中想起,这一对父子,相隔不过几个街坊,却如同隔着瀚海。太上皇对皇帝的期许与心意,想必皇帝至今也不知晓。
想到此,沈思有种想要将太上皇最终心思全告诉皇帝的想法,可这也只是一时的冲动。现在说了又有何用呢,或许会相信,然后内疚一时,自己便坐实了对皇帝心有芥蒂。况且他如何能见到李忠言,那不等于不打自招。
是的,皇帝的内疚只有一时。沈思断定如今大明宫中的那位主人绝对是个冷酷果断的人,那冷酷在李家血脉中一直延绵,如同一种毒,将人逐渐推向孤独的顶峰。
许久,沈思才睁开眼睛,高承禹依旧坐在原地,注视着他。沈思叹了一口气:“太上皇也是脱离苦海了。”
高承禹点点头,的确,不能言语不能动,身心都是无法体会的痛苦。他又想起来另一事:“陛下赐死了王叔文。”
沈思对于王叔文的死并没有太多意外,至少,他对王叔文并不觉得可惜。他只是不明白在皇帝李纯还是广陵王时到底为何对王叔文结下那么深的恨,非要置之死地,这点怕是外人永不可能知道了,或许这种恨也牵连到李纯对于自己父亲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