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仪什么修养,此刻的滕六统统顾不上了,那邪乎程度就跟被毁了容貌的后宫妃嫔,誓要同一只狐狸同归于尽。不消半刻,整个房间便被冰霜覆盖,远远看去犹如一栋冰宫。
结了霜的纸窗突然飞冲出一只红白花脸的小狐狸,身后随之传来滕六的暴怒之声:“狐狸崽子!给老子站住!今日本神君定要剖你的膛,挖你的心,把你丢进开水里熬成狐狸汤!”
当初为人时墨黎尚且无法与灵族抗衡,何况如今成了一只狐狸崽子。墨黎只能仰仗着四条小短腿,拼了老命地往前逃窜。她一路冲出大殿,飞也似地朝前跑,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致变了,嶙峋奇石形态风雅,脚下的花草与头顶的树木在冷月之下流光溢彩。
一抹瑰丽的红一晃而过,墨黎蓦地站定,警觉地朝那边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汪清池里传来了幽幽琴瑟之音。
墨黎微眯起一双狐狸眼,朝池塘边跑去。一条绯红色的大蛇突然自水中飞蹿出来,周身红光绚烂,在皓月之下划出一道红色的圆弧,又噗通一声没入水中。
墨黎忙探头朝池底望去,琴瑟之音如涓涓细流,自水下传来,一条条滑鱼在水底自由来去,声声鸣叫如琴似瑟,奏出一曲天然乐章来。她呆呆看着水底的奇观,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微风袭来,湖面荡起涟漪,映出一张毛绒绒的狐狸脸来,那鼻子往上一片艳丽的红毛儿俨然就同她为人时一模一样。
墨黎怔了一怔,愤然朝那湖中的倒影打了下去,小小的爪子拍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冰冷的湖水渐湿了她的毛发。
可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墨黎疯了一般不停地拍打水中的影子,一下子失了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了湖中,湖底的滑鱼瞧见了湖上的动静,张开血盆大口纷纷朝这边游来。墨黎立即挣扎着扑腾起来,好不容易重新爬到岸边。
凉风袭过,这落水的狐狸毛发湿哒哒的淋着水,打了个寒颤。寒冷一瞬浇灭了墨黎的怒火,她无助地站在这片陌生的园子里,心里虽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可眼泪却一瞬涌到了眼眶。
什么巨人族……原来方才那两人根本就不是巨人,只不过是她自己变成了一只案板上的小狐狸……
冉让……你在哪啊……
冉让,我原谅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她和冉让生长在沃野,从未踏出村庄半步,那时她每日都盼着走出沃野,可如今真正走出来时,她却又从未像此刻一般后悔。
她一遍遍问自己,若不是她任性而为,若不是她非要来这四海八荒看一看,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同冉让分离,如此,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冉让同她注定分道扬镳……
别傻了!凡人寿命不过几十载,哪里比得上灵族,与天同寿,若再过个二十年、五十年,她满脸皱纹、牙齿脱落,可冉让却还是如今一般的模样……
眼眶一圈红毛儿被泪珠浸湿了,屁股后面那条雪白的大尾巴竟不由自主地将眼泪一扫而净。
自小生活的村子虽然闭塞,墨黎却也知道华胥国是四海八荒的中心国,可这样一个大国,因何要追杀冉让?
冉让……你是魔灵吗……
雨师国与华胥国战事连年,今晚那华胥追兵却不惜涉险踏入敌国境内,就为了抓捕一个魔灵?
夜风袭过,卷起丝丝微凉。一只红白花脸的小狐狸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汪清池边,月光之下,皑皑白雪映衬得她一身皮毛洁白锃亮,她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发起呆来。
冉让……冉让……
今晚的阵仗让她害怕,冉让他……可还安好?
晶莹红光如星辰般闪烁,小狐狸微微一怔,看到自己脖子上那红艳艳的霜花坠子。
这是冉让一直随身带着的坠子……如今,他也给了她……
——“这霜花坠子融了你的灵寿果,你好好戴在身上,关键时刻可以救你性命。”
失落而茫然的双眼突然闪过一抹精光。倒影里的小狐狸目光一点点变得坚毅起来。
对!去华胥国!无论他是生是死,她总要去华胥国弄个清楚!
霜花在湖波中微微旋动,莹莹红光映着池水,被微风一吹,缓缓荡漾开来。
“狐狸崽子!给老子站住!”身后传来滕六的叫骂声。
墨黎冷冷朝后瞥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随那波光朝对岸望去。
她正要逃跑,可当目光落在对岸时,她却僵住了。
一水之隔,池水对岸分明坐着一人,手持长杆,姿态慵懒,斜倚在一颗黑松旁边垂钓。那人白衣胜雪,银发如丝,半张面具遮挡着双目,可只看一眼,墨黎就认出了他的模样——
和冉让一样高挺的鼻梁,薄而好看的嘴唇……
这世间再无第二人能有如此容姿!
冉让!是冉让!
脑海里,冉让银发飞舞、血瞳魅惑的模样和此刻的脸逐渐重叠在一处。
冉让……冉让!
她心里兴奋地叫着这个名字,直直朝他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