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交虎战战兢兢坐在副驾驶座后面,浑身哆嗦着仔细看孙鹏飞的操作。
城区十几里外的山脚下,教练车行驶到一个丁字路口。
马教练示意靠边停车,尔后转过头,道:“一定记住,汽车启动时要打转向灯,然后再从后视镜里观察周围有没有人,知道吗?”
“知道了!”同学们异口同声道。
马教练喝口茶水,道:“马交虎,你来试试。”
孙鹏飞离开座椅跨出来,道:“阿虎,慢慢来。”
马交虎点点头,迅速坐在主驾驶座上。
马教练厉声喝道:“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目视前方。”
马交虎紧张的支起耳朵,生怕错过半个字。孰料汽车往前一窜,立即就熄火了。
马教练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训斥道:“真特么笨,离合要慢慢抬起来,听到咯噔一声再松,你这么快奔丧去啊!”
马交虎忍不住揉揉脑袋,旋手忙脚乱的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那知汽车还是往前一冲,便熄火了。
又是一巴掌拍在头上,马教练叫道:“手刹,你特么不松手刹车能走啊!”
马交虎“咕咚”咽了咽口水,第三次打火、踩离合、挂挡、松手刹、握紧方向盘。
“嘎吱”马教练突然踩下副驾驶的刹车,挥手扇来一巴掌,道:“目视前方!目视前方!你特么老盯着底下干什么,底下有宝啊?”还发牢骚,道:“唉,我怎么带了你们这一群笨蛋。”
马交虎的脑子已经混混沌沌,早忘了启动顺序。他先打着火,尔后松手刹、挂挡。可是推了几次,排挡杆怎么也推不进去。
可能手打的有点疼,马教练抬腿狠狠蹬他一脚,喝道:“离合!你特么离合呢!你这么推能推进去,那还要离合干什么?”
马交虎不由得胆战心惊,道:“师傅,你先叫别人开吧,我想到后面学一会。”
马教练火冒三丈,道:“靠边停,把车门打开!”
马交虎依言慢慢把车挪到路边,向外打开车门。
马教练站起一脚把他踹下去,怒骂道:“你特么在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上车。段誉,开车走!”
教练车尾部喷出一股青烟,向山里嗡嗡的慢慢驶去。
马交虎边追边喊,道:“师傅,等等我!师傅!”教练车愈行愈远,他气喘吁吁的“噗通”瘫在地上,望着车影呜呜呜痛哭起来。
父亲的溘然离世,自己的无奈辍学,叔婶的卑鄙行为,堂妹的悄然而去。这一切,即使是个成年人恐怕也无法承受。何况,他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这种情景,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马交虎坐在地上独自哀号许久,方泪眼婆娑的抬头环视四周。
只见空旷的天地之间,除了些零零散散的树木,和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岭之外,就再没有一个人影。
活在世上实在太累了,太委屈了。突然,马交虎想到了死。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解开腰间的皮带,学着电视里演员自杀的样子,开始踅摸起树枝。
当看见距离数十米之处,有一棵茂盛的杨树,阳光照耀下,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马交虎跄跄踉踉来到树旁,抱住树干就往上爬。当把皮带打个死结系好之后,下地才发现根本够不着。他便寻找几块大石头,一层层的摞上去。
正在这时,有个老头赶着一群羊从山上下来。离老远喊道:“那小孩,你干什么呢?”
马交虎没有理他,继续搬着石头往上摞。
那放羊人居然唱起山歌,道:“正月里/梅花娇/春雪飘/又见春光上柳梢/家家闹元宵/走冰又过桥/过乡人也跟着呀走一遭/过乡人也跟着呀走一遭/二月初二是花朝/冰初消/榆钱绽树梢/春风鸟梦遥/不觉得三月清明又来到/杏谢放红桃/坟头把纸烧/可怜俺望家乡呀是万里遥/可怜俺望家乡呀是万里遥/四月里/小麦黄/稻插秧/困人天气日初长/紫燕上雕梁/黄莺啭绿杨/这时节又不热来又不凉/这时节又不热来又不凉/五月五日是端阳/角黍香/艾虎挂门旁/菖蒲酒满觞/又早是六月入伏热难当/荷花满池塘/暖水戏鸳鸯/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
马交虎觉得很不错,就抱着石头问道:“大爷,你唱的是个啥啊?”其实他就听懂了两句,一句是:三月清明什么坟头把纸烧;第二句好像是:可怜俺抛妻离子在过乡。
放羊人挥着扬鞭吆喝几声,朝他摆摆手,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马交虎扔下石头,走到他跟前,问道:“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吧?”
放羊人从怀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道:“你会吸烟么?”
马交虎点点头,道:“会,平时不怎么抽。”
放羊人抬手递了他一根,道;“尝尝这烟怎么样?”
马交虎接住叼在嘴上,道:“大爷,你刚才唱的什么?”
放羊人擦燃火柴给他点着,又给自己点着猛嘬两口,冉冉喷出一股白烟,道:“说了你也不懂,你在这干什么?”
马交虎靠着树身,道:“学开车。”
放羊人打量他几眼,道:“学开车,我看你是学搬石头吧。”
马交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道:“大爷,你老家是那的?”
放羊人坐在石头上,道:“我老家可远了,几千里地呢。”
马交虎不解道:“那你怎么在这放羊?”
放羊人娓娓述道:“小时候爹妈死的早,和老乡逃荒过来的。到这也没别的本事,后来就买了一群羊。一晃几十年喽,老了。”
马交虎惊讶道:“你就整天放羊,什么也不干?”
放羊人又喷出一股白烟,道:“咋了,不相信?告诉你,这群羊一年能卖很多钱嘞。”
马交虎摇摇头,道:“我不信,那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放羊人道:“和老婆种地,后来她跟人跑了。”
马交虎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道:“那你不难受吗,怎么还有心思唱歌?”
放羊人呵呵笑道:“难受又咋了,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过。”
马交虎把烟头仍在地上踩灭,道:“大爷,你真想的开。”
放羊人又抽出一根递给她,道:“想不开又咋了,难不成叫我死去啊?”略顿了顿,问道:“小屁孩,你刚才不会是想不开了吧?”
虽然二人才交谈了区区几句话,马交虎自杀的念头却消淡很多。他笑道:“怎么可能,你看我像那种人么?”
放羊人意味深长,道:“不是就好,活着就会有很多事,折腾折腾去的,千万别想不开。只要人活着,办法有的是,如果人死了,那可啥都没有了。”
“嘀嘀嘀”身后传来喇叭声,教练车缓缓停住路旁。
只见孙鹏飞站在车门间,大喊道:“阿虎,快上来。”
马交虎跑了几步戛然而止,回首问道:“大爷,你刚才唱的什么歌?”
放羊人回道:“玉娥郎!”接着挥舞皮鞭,口中“噢噢噢”的驱赶羊群向村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