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母亲郑淑芬便和主刀医生飞奔进来。
医生翻开父亲的眼皮,用手电筒照着察看片刻,道:“瞳孔正常,病人有点知觉了,如果明天能渡过危险期,那手术就算非常成功了。”
母亲郑淑芬长吁一口气,道:“大夫,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医生摁灭手电筒,回道:“这个要看病人的体质,可能三五天,也可能三五年,也可能醒不过来。”
马交虎一直浑身颤抖着,目不转睛盯在父亲那张因为手术而变得臃肿的脸庞上,心里不停的喊道:“爸,你快醒过来啊,爸。。。。。。”
母亲郑淑芬又从兜里掏出个红包,像拜神一样,道:“谢谢你大夫,谢谢你大夫!”颤颤巍巍塞进医生手里。
凌晨七点十七分,马仁卿溘然与世长辞。
马交虎本不屑于鬼神之说,但父亲临终前用力那一捏,让他相信这个世上肯定有神灵,肯定有阴阳两界。也让他领悟到了什么是父子连心,什么是生离死别。
马仁卿走的当天,是正月十四。那天雪下得很大,太平间的尸体都放满了。男护士将他往太平间里一推,转身就走了。
年仅十五岁的马交虎,也不知那来的胆量,他跪在太平间冰冷的地上,握住父亲的手整整守了三天三夜。
亲朋好友刚拽走他,一转眼发现他又钻进太平间里了。无奈,母亲和姐姐只好把饭菜送来。
与那么多死人共处一室,马交虎没有丝毫恐惧。因为他坚信,只要父亲在身边,没人敢伤害到他,鬼也不敢。
元宵节过后,在太平间外面举行了告别仪式。出乎意料,那些常与马仁卿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人,一个也没到现场。
马交虎心里明白,这就叫人走茶凉。
亲戚朋友将马仁卿抬上卡车,在妻子和儿女的痛哭中缓缓驶向火葬场。
一路上,马交虎都非常恍惚,因为哭累了,因为泪水哭干了。他就那么攥住父亲的大手,呆呆坐在车厢里,直勾勾盯着父亲,盯着父亲被葬仪师打上腮红的慈祥的脸。他不相信父亲就这么走了,父亲怎么可能丢下自己走了?他觉得父亲只是累了,只是睡着了。
“阿虎,到了,下来吧,最后去给你爸爸磕个头。”姑姑抽抽噎噎道。
马交虎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依然动也不动。
叔叔满含热泪掰着他的指头,道:“阿虎听话,快松手。”
马交虎突然叫道:“我爸爸动了,手又动了,妈,我爸的手又动了。”
舅舅从旁边走过来,想和叔叔一起拽开他。
可马交虎和父亲五指交叉的抓着,怎么也拽不开。
母亲郑淑芬挥起巴掌,狠狠扇在儿子脸上,哭骂道:“放手,你咋这么不懂事。”
马交虎一惊,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叔叔和舅舅随即便架起他,放在推车前的地上。
姑姑跪着哭道:“阿虎,再给你爸爸磕个头。”
马交虎像没听见一样,大张着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别人把父亲抬下车,然后慢慢推走。
姐姐边磕头边喊叫:“爸、爸。。。。。。”母亲也哀嚎,道:“老马啊,你就这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当父亲被推进火化炉那一刻,马交虎突然清醒,像疯也似的爬起来,跄跄踉踉狂奔过去。
叔叔急忙追上前拽住他的衣服:“阿虎,阿虎!”
“爸!”这一声撕心裂肺,天地为之动容。
何成刚擦擦眼睛,道:“虎哥,你说的我眼泪都下来。”
马交虎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牵强一笑,道:“也就从那个时候吧,我才经常写点诗歌。”
何成刚问道:“是写给叔叔的吗,给我看看。”
马交虎起身走到办公桌前,道:“算是吧,有时候憋的难受。”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道:“那时候年纪小,写的不怎么好。”递给了他。
何成刚打开第一页,题目是《父亲,今夜让我送你回家》。
内容如下:
轮年生死难相忘,斗大手,牵心房。千里之外,相思痛断肠。
纵使话千句,泪千行,一去不知返,念念心中藏。
夏夜幽梦伴还乡,三寸盒,掌心凉,趋趋一步一跄踉。
对遗像,笑不语,慈爱画中伤。
知是年年儿思痛,怎忍心,冥冥两界不相望?
——
父亲,今夜梦里我送您回家
用红绸,把您轻轻地包裹,捧在我流血的心间。
您说数十年来客居他乡,为的就是将来把思乡的身躯埋葬在故乡的碧水绿林旁。
上路了,父亲。
没有送行的人们,没有撕心裂肺的哀乐。我捧着您的余温,走在漆黑的夜里,让星星,如您明亮的眼睛,为我照明。
河水低咽,怕哭醒睡梦中的您。
过桥了,父亲。
我小声地提醒您,怕您长期漂泊在外的记忆失去对家乡石桥的印象。
——
祖母对少年的担心,美丽的容颜,从此演变成一朵凋零的山花,驾鹤仙去。
许是冥冥中牵手,怕你跌倒。当归散发着奇异的清香,在夜风中将您轻吻。
告诉您,那个浓绿村落到了。
你在梦中经常呓语的家乡,就是您安息的地方。
清澈的潺潺溪水,是村里永远的魂。
一望无际的土原,与地平相连,谁?在天宇私语?
终南山下的不老松下,谁?在含笑饮酒,谁在翘首以盼,佑儿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