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浟缓缓转过身，盯着身前与他五分相似的年轻人，良久，露出一个克制的笑，“若是朕没记错，十九年了，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朕。”

便是这个人，在他母妃死后，对他不闻不问长达十九年之久，为的只是让他低头，着实可笑。

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他对萧浟的话并不予以理会，“我要去芳华宫。”

芳华宫，是他母亲生前所住，后来她病逝，这处宫殿便被萧浟下旨封锁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成了太兴宫里名副其实的禁地。

他若想去，自然有的是法子避开耳目进去，如今与萧浟说，不过是故意刺激他罢了。

他倒是相信萧浟此番心里仍然对母亲一往情深，尽管，这般情深让他嗤之以鼻厌恶至极。

萧浟闻言果然脸色微变，那个地方……头几年他心烦意乱时倒总是会不自觉地走去那里，徘徊驻足上一时半刻，后来时间久了，认清了事实，他便刻意不再去那边了。

“去那作甚？”他威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悦，“莫要扰了你母妃安宁。”

萧行之默了一瞬，“我梦到她了，她让我去看一看她。”

萧浟微一怔忪，“是吗……”

你却是幸运多了，她还会去梦里见你一面，他呢？这么多年来，竟是一次也没有梦到过她。

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萧行之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唇角一勾，浮现一丝嘲讽的轻浅笑意。

“去吧……去找黄立晖……”萧浟好似疲倦地闭上了眼，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萧行之不再说什么，连一句谢恩也没有，转身便要离去。

“九郎。”萧浟忽又喊道，“你可想与你几位兄长一样上朝议事？”

萧行之脚步微顿，“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说完再不停留，一径迈出了殿门，徒留萧浟一人在偌大空旷的宫殿里暗自幽思神伤。

芳华宫。一切陈设照旧，一点儿也不见改变，只是久无人打扫，此时已是灰尘遍布，蛛网张结。萧行之循着儿时的记忆沿着回廊一直走，穿过一湾早已枯竭的池水，绕过几座长着杂草的木桥，终于来到主殿。

庭前原本栽了一株梨树一株梅树，如今梨树不见了踪影，梅树齐齐断成了两截，将死未死的枯木上却顽强冒出几朵花苞，他伸手抚着那处截面，轻轻出声，“我回来看你了。”

雪花飘在他发上肩头，不一会儿便积成薄薄一层，他也不在意，只静静立着，眼神平静地扫过四周的一草一木。

“我很好，你安心。”

目光定于那扇紧闭的殿门，他声音又轻了许多，像是怕惊扰到此间主人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走近那扇门，抬手欲将其推开，然而一触上那扇冰凉，他便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不再有动作，半晌，他将手收回，垂眸轻轻一笑。

“你……可是已经找到‘他’了？若是找到了，便托个梦给我吧，也好让我安心。”

……

时已至深夜，萧行之却迟迟没回来，凌歌等得担心，一刻钟里就往外头望了几次。

谈书劝她，“女郎不必担心，殿下不会有事的，许是陛下有什么要紧的事与他说，这才耽搁了时辰，不若女郎先歇下吧？”

她摇了摇头，“再等等看吧，若是再不回来，便让摘星去宫里问问。”

她说着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问：“若是宫门落锁了，他便不能出宫了吧？”

谈书歪头想了想，“想来是的。”

凌歌瞬间失语，这是假的秦国人吧，连这事都答得这么含糊！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才见到逐日将萧行之扶了回来。凌歌见到他步履蹒跚的样子，心头一紧，连忙跑上前，立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拧起眉，“殿下这是怎么了，还喝醉了？”

逐日面无表情地答道：“殿下心情不好。”

不是进宫赴家宴么，怎么还借酒消愁了，难道有人给他气受？

凌歌将他扶到床上，遣散众人，亲自给他净面擦手，只见他微微半敛着眼睑，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不像喝醉酒，她趁机拎着他脸颊做了几种鬼脸，又喊了几遍名字，他都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丢了魂的人偶似的。

她顿觉没劲，这才想要给他除去外衣方便歇息，只是手刚搭上他腰带，他便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她愣了一下，有些意外，下一瞬间他微微运力一扯，将她拉入怀里，而后圈着她腰肢往里一翻，将她困在了身下。

这般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有些错愕，未及出声，他的吻便落了下来，不似以往那般温柔体贴，却像是狂风暴雨一般，酝酿着让人胆颤的恣意与疯狂，却转瞬间风停雨住，恍若错觉。

屋外风雪之声有如呜咽，偶有冷风从窗台缝里渗进来，吹得案台上的烛火摇曳，徒生一室冷意。那个意欲“逞凶”的人，此刻两眼一闭头一歪，直接倒在她身侧睡了过去，一室旖旎就这般消散无踪。

凌歌松了一口气，抽出被他压住的手摸了一把他脸庞，咕哝了句：“你这流氓人设倒是屹立不倒了哈……”

将他重新安置好，仔细给他上身擦拭了一遍，而后将床脚的衣服收拾好，不想里头掉出几片粉色花瓣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弯下腰拈起一片，回头看了他一眼。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是蹙着眉头，仿佛梦里遇到了不大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