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歌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待离得有些距离了，方立在廊下放目远眺。

低墙窄院虽无改苍穹无垠的事实，但墙里院外的天与地终究是不一样的。一墙之隔，风景各异，孰优孰劣，无从定论，不过问心而已。

远处天际有黑云乘着风缓缓移来，一场秋雨将至，寒意将会更甚，眼下这片晴好倒在瞧惯之后变得可贵起来。

“可惜了那几盆墨荷，没让秋雨摧折，倒先让火舌给卷了。”她似有所指地感慨了一下，而后收了情绪，回头对身后的谈书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飞燕。”

朝食时她已从谈书那儿知道了彤管院走水的大概情况，得知飞燕虽无大碍，但也被倒下的梁木伤到了后足，如今在医师那儿医治，她原想吃完朝食便去看它，却不想耽搁了一阵。

谈书依言为她引路，走了约摸一刻钟，出了幽篁院，再穿桥过廊、分花拂柳地行了一阵，远远看到前面突兀地立着一间简陋的茅草屋舍，边上围了一圈篱笆，待走近一瞧，方才发现那篱笆圈里种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

谈书解释道：“偶尔陶医师会歇在这处，以便照料药草——那里种的便是，里头也不乏毒草，都是陶医师的命根子，等闲不让人碰一下。”

凌歌听罢微微抿唇，从前她便觉得谈书是萧行之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有心留意，却总是因为谈书憨实可爱的模样而不知不觉中减淡了几分戒心，如今想来，这或许便是谈书的过人之处吧？

谈书自是不知凌歌此时的心理活动，她上前几步，小手儿拍在门板上，高声喊道：“陶医师！陶医师！”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动静，凌歌不由得说道：“会不会是他人不在？”

谈书眉头一皱，嘟囔了声“不应该呀”，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眉结一松，笑嘻嘻道：“女郎，你且捂好耳朵。”

凌歌依言捂住了双耳，便见谈书清咳了声，双手拢在嘴边，声音陡然拔高，“陶医师！你的药草被我拔——光——啦！”

话音未落，屋后林子里突然传来飞禽振翼的声响，紧接着几只雪白的身影扑棱着双翅慌乱离林，再然后屋舍大门“嘭”地一声无人自开。

“小谈书，是要老夫给你扎几针解解痒啊？”

人未现，声先至。

谈书闻声忙将身子藏在凌歌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望向那道门，嘴里尤自说道：“陶医师好不知羞呢，净会吓唬人。”

凌歌忍俊不禁，未及言语，便见陶医师抱着飞燕走了出来，见着凌歌，他略一颔首以示见礼，再看谈书，他将怀里的飞燕往外一送，没好气道：“带走带走，就知道大清早地过来扰人好梦。”

谈书上前一步将飞燕抱了回来，忍不住道：“都这个时辰了，陶医师还在睡，当心一把老骨头都睡散了哦。”

不知是哪句话哪个字刺痛了陶医师的老心肝，他怒上心头来，一把抓过门边的扫帚直往谈书身上招呼去。

凌歌吓了一跳，却见谈书哈哈笑着躲开，身姿十分灵巧，嘴上还不忘挖苦他：“你都这般老了，还打得着我吗？”

直气得陶医师吹胡子瞪眼地追着她满场子乱窜，看得凌歌又是好笑又是为他一身老骨头担心。

好在陶医师年纪虽大，身子骨却硬朗得很，这追着跑了半晌也不见勉强之处，凌歌不由得感慨一句：养生有道。

眸光对着猴儿似的俩人一阵追随，几次无意中扫到一旁大开的门，凌歌眉梢一动，心里忽然有了计较。

晡食时，果然不见萧行之的踪影，想来是因为那人带回来的消息吧？她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隐隐有些不安。

近来凌歌都会让谈书寻些杂书给她看，看得多了，自然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比如说——元魏，若是刚来那会儿听到这字眼，定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现在，她十分清楚这二字代表了什么。

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大约在百来年前，天下还是司马家的天下，虽偶有内忧外患，但好歹山河一统，不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一切看似太平的假象，到兴宁十六年冬之后逐渐土崩瓦解。

那年冬天，塞外逐水草而居的胡人像往年一样南下，在边境一带大肆烧杀掳掠，当时的边境守将因为害怕凶悍的胡人，弃城外村庄的百姓于不顾，一直缩在城内不肯出战，结果他的府邸被愤怒的城民推倒，他本人也死在这场暴|乱之中，而将死兵乱，城门不攻自破，胡人由此大举入关，拉开了中原数十年大乱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