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发大行皇帝遗诏的典礼定在正月二十,新帝登基的大典定在正月二十六。
在此之前,大行皇帝丧仪、明年改元等诸多事宜,都要由军机会同内阁学士商量好了,再呈上去由新任皇帝朱笔圈定。
改元一事,奕詝敲定的是“咸丰”两个字。
字面看来,这两个字都是卦名,所谓“泽山咸,雷火丰”;年号如此,自然是取其丰盈之意:
自道光中叶以后,国库枯竭,财用不足,上下都希望新帝登基伊始,能够重开景运,带来财用富足。
年号寓意其实不错,不料好事者却别有一解。京师之中传出童谣,唱道:“一人一口起干戈,二主争山打破头”
初听起来只是带些刀兵气象,仔细一推敲却发现这简直就是谶语——分明就是“咸”和“豐”二字拆成的。
还有更玄乎的童谣,竟说是“蝴蝶飞过墙,江南作战场”,“太平天子朝元日,南北分疆作战场”
日后看来,其预言的准确度,便是传得神乎其神的《烧饼歌》、《推背图》也要自愧不如。
于是一些老臣们嘴上不露丝毫风声,心中却在暗自摇头:起干戈作战场还罢了,哪朝哪代没有刀兵之事?
真要酿成“南北分疆”“二主争山”的局面,那可非同小可。
市井流言自然被屏蔽在宫墙之外。而此时的红墙黄瓦之内,正是一片国丧期间的银装素裹。
国丧就这样过去了。
道光三十年三月的一个春日清晨,奕詝从正大光明殿早朝后来,用完早膳就又回到御书房去批折子。
奕詝批了十来本,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站起身来,起身太猛,呼啦一下带动案上的折页簌簌响动,那是侍读学士董瀛山的奏折:
江苏、直隶、山东邪教盗匪猖獗;广西、贵州皆有大伙抢劫;山西、河南、安徽、湖北、陕西、四川、江西、湖南、广东水路交界区域盗贼公行……
虽非军报那般急如星火,却也令人颇为头痛。奕詝在屋里信步绕了一个圈儿,心里忽然有点焦躁。
奕詝一边对自己说着“今日事,今日毕”,一边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合拢两手将虎口卡在尖削的下颌上,手肘顶着几案,撮起下唇,眉间笼上困惑的神色。
半个时辰后,帝师杜受田应诏来到御书房。
奕詝见杜受田双眼红肿有些没精神头,又听说了师傅杜受田和儿子杜翰昨日又起了争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是眼下的事情还是要解决:
“值此临轩发策之初,当如何置措?请师傅明言。”
民间虽有言“知子莫如父”,自十四年前起二人朝夕共处,杜受田对奕詝脾性的了解,恐怕犹在先帝之上。
杜受田早知道奕詝少年得位毫无政治经验,虽然看起来意气风发,然而首次碰到这种局面,定有“举目四顾心茫然”之感,必将有此一问。
对此已在意料之中的问题,杜受田谆谆说道:“自古人君为政,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故此需择天下贤俊之士陪侍法从。列圣御极建元之初,无不颁诏求言,虚心纳谏。”
奕詝:“师傅的意思是要集思广益……只怕他们未必肯说实话,说话的也未必是他们。我听说有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