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被门外路过的嘈杂镇民所吵醒,我辗转在床上,床边空着,弥夫早就起来出去,眯眼看了看纸窗,时间似不早了,昨晚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只记得老俞把好些个仆人使走回去睡觉,只留下几个可靠的和他一起处理月,弥夫搂住了我,把我从苍凉的巷子里带了回来。
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一个看上去拥有巨大法力的“神使”会如此简单地被束缚,然后一刀毙命?其他的三个为何还始终好好地躺在通天庙里?杀他的黑影究竟是谁,为何又会有如此大的能力?
显然,有人出卖了俞府,在他们转背离开的一瞬间,这个老俞想隐瞒的秘密像石子投池一般传开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杀了风花雪月中的一员,这个黑影的身份没人知道,但镇民坚信,俞府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单单丧失良心的镇民会找他麻烦,剩下的三个也会来上门索命。他们是绣罗镇富贵无忧的保护神,是牺牲小部分人一生情感的结晶,没了一个,就要再补上一个,即是“一命偿一命”,是惨烈却永不终止的死循环。
人群在镇子戏台中聚集,他们故意多走了弯路,七拐八弯地掳虐了一个又一个敏感的灵魂。他们边走边喊,风花雪月的瘆人的眼光,奢靡日子的结束一直在他们脑海里徘徊,恐惧与欲望成了他们嘶喊暴乱的直接原因。
但其中,有个奇怪的异类,这个异类便是俞府年轻的家丁长陆。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对于这个无法逃脱的镇子是有多恨,这些憎恨像细细的流水,缓缓流入他们心中,扎扎实实地灌满,然后溢出,顺着他们的血管流上了手臂,此后这些积满憎恨的手臂抄上了武器,开展了疯狂的报复。
长陆的心里积满的不仅仅是恨,还有一股强烈的妒火,火里烧的是他和对俞夫人扭曲的情爱,还有被冷漠抛弃后仅剩的嫉妒。
他没有爹娘,和其他的家丁一样出生在镇子西北角的一间房子里,那个房子只有黑漆的四面墙,没有房顶,他隐约记得那时第一次睁开眼抬头看见的世界,只有两种色调,模糊的灰色和发臭的深黑。
后来他们便被带到另外一间青瓦褐木的大房子里,被调教如何做家常事务,烹制精致的菜肴,缝制奢华的衣袍等等。教他们做事的两男两女都看上去都特别年轻,似乎就从未变老,他们手指细长灵活,可以锻造出精美的首饰;他们舌头异常灵敏,能尝百味。
从他有意识开始就知道他的这辈子和“下人”这个词无法分割了,长陆知道了自己的存在的原因,知道自己和这些人在世上的“位置”,因为镇上来的人都会用同样的词话来喊他们“下人”。或许,长陆生来也是注定要成为他们一样的优质下奴,但是有一样事情他不想学会,永远都不能学会,便是无时无刻的微笑,尤其是被责骂后卑躬屈膝的笑脸。
他是被俞夫人给相中的,那时候的他刚和别人打了一架,被罚跪了一天,俞夫人一踏进门便看到了这个他们口中“不太听话的”准备再调教不好就推出去让他成为流浪者的人。
她身上穿的便是长陆学过的剪裁过的青绿色丝袍,上面绣的凤尾真好看,说不定就是出自他之手。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到底是如何婀娜的身姿,可以把这件有点紧俏的衣衫赋予它该有的高贵呢,这是当时长陆所潜藏的最初的关于性的想象。
俞夫人或许是唯一的答案了,她踏着小步,扭着曼妙的腰肢,用散发着幽香的手触碰上了他发紫肿胀的嘴角。
“就你了”她轻吐出一句:“跟我走吧。”
他想要俞夫人跟他走,他想要的爱情哪怕不能善终,也能来个轰烈,但是他的男子主义并不能得到她的支持,俞夫人离不开之槐镇,也离不开俞府,准确来说,她无法放下弥夫。
俞夫人纤手提着烟杆,丝丝白烟从她桃红的嘴唇里吐出,这一股白烟柔意绵绵,仿佛就要绕进他的眼眶,深入他的心肝。他们的结合也是早有预谋的,但却是悄无声息的。
长陆看着俞夫人,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被刺死的月便是他发泄情感的引火索,天一亮,他就把这个秘密传了出去,既惊又恐的人们最抵挡不了蛊惑,他们会成长为足以推翻俞府的巨大力量,最后便可把俞夫人最后的稻草给压下,粉碎了。